我想我恋爱了,对象是隔壁青旅老张家的狗。
那是一条纯白色的博美犬,毛发柔顺还散发着护发素的香味。在我的狗生里从未见过这么一条让我一见倾心的狗。
博美住在青旅里,我住在青旅隔壁林子里。青旅老板老张天天给博美吃牛肉和狗粮,每次我都只能从门外望进去,眼巴巴地看着博美把盘子里的肉吃干净,然后才默默地走回林子去找东西吃。
我原本以为我的狗生和博美的狗生不会产生交集,因为她住的是高楼大院,围墙都有两个我高。虽然她家的门总是开着迎接客人,但是我却从未进去过。
有时候我躲在门外偷偷地看进去,里面人头攒动,大家伙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博美就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一潭深泉。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想走进去靠在她身边,可是我知道自己只是一条普通的土狗——说好听点叫中华田园犬——碰到狼狗都得哇哇叫着跑开,更别说一身脏兮兮地进去院子里。
有时候博美会晃悠到门口瞅我一眼,然后“汪汪”两声,可是我从来听懂她说的什么,也许她说的是外语吧,毕竟我连狗式猫语四级都没考过。
还有的时候我半夜被尿憋醒,隐约间像是听见隔壁青旅里有博美的声音,细细一听又没听见什么,我想多半是我幻听或者听力下降了,但是我没钱去看宠物医生。
后来有一天博美不见了。
老张冲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啃刚捡到的一块骨头,瞧他一脸慌张地喊:“博美!博美!快回来!博美!博美!你在哪儿!”然后青旅里几个没出门的旅客也跑出来帮着喊:“博美!博美!快回来!博美!博美!跑哪了!”
听他们像是唱歌一样相互应和的喊声,我瞬间吐出骨头,大嚎了一声想去找博美。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大嚎影响了他们的呼唤,有个旅客冲过来踹了我一脚,吼道:“滚边儿去!”于是我只好默默地绕圈,想闻闻博美残留的味道,我知道博美喜欢用一种绿茶味的护发素,其实那种味道在我看来并没什么绿茶味,倒是混杂着浓浓的工业产物气味。
“瞧这只狗!”突然有人指着我说,“一定是这家伙绑架了博美!我天天都能看到它在青旅门口转悠!”
“汪!汪汪!”我朝他吠了两声,意思是我没有绑架博美。
“一定是他!这条土狗,天天眼巴巴瞅着博美!一定是它!”人们一股脑地冲上来把我团团围住,浓烈的酒味、烟味、屎尿味扑鼻而来,仅存的一点护发素味道也随即消失。
“闪开!闪开!都闪开!我找不到博美了!”我大声地吠。可他们从我嘴里听到的只有“汪汪汪汪汪”的狗叫声。
“把它吊起来!”
“打死它!”
“死狗!烂狗!”
“阉了它!”
顿时人声鼎沸,把我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逃出这个密密麻麻的黑圈子,直到一根棍子砸了下来。
我的左腿被打断了,不过我很庆幸我没死,人们还算有点良心,总算是饶了我一命——只要没死我就能找到博美,我是这么坚定地想着。
我开始四处找博美,从青旅四周到沙滩到林子,只要有博美残留的味道的地方我都去了,可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开始感到害怕,我怕博美吃不到好饭菜,我怕她着凉感冒,我还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跑遍了我知道的每一个地方,却连一根毛都没有找着。我开始觉得断腿的疼痛一阵阵地刺进我的心里,可是我一想到博美还失踪没消息,就又一次忍着痛往前走。
天色越来越暗,没有一丝的月光,连星星也没有。我已经听不见青旅人们的呼唤声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博美,可是我不能放弃——在我两年的狗生中,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条母狗而落得伤残,也没想过会因为一条母狗而发了狂地奔跑,可这些事今天确确实实发生在了我身上——只要一想到博美那双深泉般的眼睛,我就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畏的,仿佛自己天神附体拥有了广大神通。
我跑出了林子,一大片的灯光突然射进了我的瞳孔里,短暂失明之后我在灯光中看见了一身泥的博美。
即使她的毛发变成了灰色我也认得,博美就是博美,是那种你看了一眼就能永远记住的样子。
她被绑在了一根石柱上,身边还有一大群的狗,有哈士奇有拉布拉多有金毛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狗,另一根石柱上绑了两只泰迪,旁若无人狗地在做羞羞的事。
我拖着断腿跑到博美身边咬断了绑住她的绳子,绳子一断,周围的狗们闹腾起来:
“快救我们!”
“土狗,解开绳子!”
“快点啊你这蠢狗!”
……
狗们持续不断的狂吠声把正在休息的歹徒引来了。歹徒手持屠刀站在距离我十米的地方,他的声音嘶吼:“土狗,把那条博美乖乖还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我把博美护到身后,也发出嘶吼:“汪汪汪(不可能)。”
歹徒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举刀朝我和博美逼近。
“汪汪汪……”博美在我身后哀嚎,可是我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转头跟博美说。
“汪汪汪……”博美继续哀嚎着,可我什么也听不懂。
歹徒已经离我们只有五米远了,他手里的屠刀明晃晃的,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恐惧。我只觉得身后博美的体温将我包围住,让我无所畏惧。
“汪汪(你去死吧)!”我朝歹徒怒吼,准备冲上去咬他。
“都别动,警察!”青旅的老张突然带着旅客们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歹徒一听警察,顿时受到惊吓,屠刀一扔拔腿就跑,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汪汪汪汪(你们终于来啦)!”我向老张叫道,“汪汪,汪汪汪(博美没事,在这呢)。”
我把博美拱到了前头,博美回头朝我“汪汪”了两声,可我依旧听不懂她说的话。
“你说什么啊博美,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啊。”我盯着博美的眼睛说完这句话便开始哭泣。我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像是有一块碎玻璃在心脏上狠狠地划上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果然是这条死土狗绑架了博美!”旅客里突然有人喊道。
人们又闹腾起来:
“没错!平时装无辜,其实就是它拐骗这些狗们到这个屠宰场啊!”
“该死的狗!”青旅老板抱着博美站在我面前,周遭灯光如同白昼,而我却只看见博美深泉般的双眸。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博美和我自始至终都是两条不同世界的狗,无论她说什么,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听懂。
“不能饶了它!”有人大叫。
“对没错!这回不能饶了它!”
“刀在地上!快去!”有人呼应。
“打死它!打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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