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这件小事

01

不知是生性凉薄，还是内心怯懦，对于告别，我总是能躲则躲。

2015年，我从S中学离职时，是在走前一天才告诉228班我要离开的消息。

那天晚自习，我把新老师引荐到班上，并告诉他们我要走了。结尾的几句祝福落在冰冷的空气中，决绝的背影昭告着猝不及防的离别。

孩子们来不及反应，我已转身离开。我只顾着自己赶路，没留一丝温情给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

有个通学生第二天上学时知道我走了，耍脾气不上课，“噌”地拿起书包回家了。他本不爱读书，我在的时候便常请假，我走之后，索性退学了。

这个学生曾在教师节给我送了一大束花，他说我是他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他妈妈后来给我打电话问了我的去处，并且告诉我打算送他去读职业学校。我静听着她的计划，无言以对，只说希望他好好的。

这个班后来四分五裂。成绩好的学生被分到一个新组建的中层班，一心一意冲击中考，最后成绩都还不错。剩下的学生和别班刷下来的差生一起组成了一个底层班，和我交接的老师被他们弄得焦头烂额，几近崩溃。

我不敢说自己亲自来带，结果会更好。事实上，我早就认清了个人有限的力量。

但后来，我为之付出最多心血的班级，少有跟我亲密联系的学生。那时，我无能力无经验，为了管好班级做过一些过激的事情。好生被我忽略，差生起过冲突，中等生花了时间，但作用微小。

我走的时候，班级其实在慢慢变好，各方面都规范起来，师生关系也算和谐。我想，如果我能坚持把他们带到毕业，对于他们而言，应该至少能提供一些稳定。

但我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离开了他们。

我没有提前告诉他们我要走的消息，没有留出任何空间来彼此告别。

对于孩子来说，这样的离别，无疑是冰冷而残酷的。而于我，我明白自己是在逃避，我害怕依恋我的孩子失望，还怕看见一些被我“整”过的熊孩子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想知道他们对新老师的欢欣或失望，喜迎或抗拒。我告诉自己，这些都与我无关了，不必回头。

02

后来，我来到现在的高中。第一次带高一，成绩惊悚，又被打回高一。这次分别，我简直迫不及待。因为自己太糟糕，没有信心继续带下去了。

除了个别对我情感上不忍之外，多数同学大概都期待换个老师了。这是成长的必修课，当你表现得不够专业，只会被客户放弃，当老师也一样。

第二轮高一，是我教学激情最饱满的一年，并且有幸遇到了最好的学生。我感受到一种蜜汁自信和喜悦，教学能抓住重难点，又敢于尝试和创新，再辅以个人风格和魅力，教学成绩一直稳中求进。

正在我享受教学之际，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儿。隔壁班的美女老师来串了一次课，有些没心没肺的孩子表现出奇特的热情，上完课还颇为留恋。

其实他们本是无心，也许只是图个新鲜。是我自己不大气，心里默默扭捏了一阵。那一刻，深埋于心的自卑又被唤起。我在向易先生诉说的时候，没能忍住眼泪。

我努力调整心态，知道太在意他人评价是致命的。何况班上有一批我的忠粉，并不影响课堂效果。

也许就是这一次疙瘩，让我不敢坦然告别。在高一快结束时，学生问我的去留。我很怂地问了一句：“你们是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呢？”

我当然只能听到一种声音，孩子们的情商高得超乎想象。我解释道：去留由年级决定，我没有决定权。事实上，我基本可以确定自己不能继续带他们上高二了，因为我怀孕了。

后来这个班的课代表在教师节给我送明信片。她说，很遗憾没有正式告别。

我想她应该不知道我心里的小纠结。因而只是云淡风轻地，说自己也很希望能继续带他们，所以不愿意告别。

我逐渐领悟，告别这件小事，于我，无谓有无，成年人有自己的消解方式；于他们，却是不可或缺的形式感。

03

怀孕之后，果然又被下放到高一了。这一轮教学轻松自在，心态平和。我在开学时便告诉他们我们只有三个多月的缘分，因为我是12月份的预产期。我开玩笑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他们也挺坦然，接受了我这个“临时老师”。

这期间，我带着他们朗读、写作，偶尔看电影，分析课文时常穿插一些有趣的故事。他们说语文课是最好玩儿的课，我把这当成了至高的赞美。

临近离别时，我因行走不便，精力不足，已经在期盼产假了。有些孩子恋旧，一下课就缠着我，想跟我多待一会儿。

最后一节课，讲的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快结束时，班上有些学生假装咳嗽。我看他们好像在谋划什么大事，就匆匆小结了一下，说：“你们是想跟我告别吧，那请吧！”

随着一声“起立”，孩子们齐刷刷地站起。我以为他们只是给我敬个礼，道个别，但他们给我念了一首诗：

让我怎样感谢你
当我走向你的时候
我原想收获一缕春风
你却给了我整个春天

让我怎样感谢你
当我走向你的时候
我原想捧起一簇浪花
你却给了我整个海洋

让我怎样感谢你
当我走向你的时候
我原想撷取一枚红叶
你却给了我整个枫林

让我怎样感谢你
当我走向你的时候
我原想亲吻一朵雪花
你却给了我银色的世界

我站在讲台上，心像是被幸福的闪电击中。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告别的“甜”，止不住心中的阵阵喜悦和悸动。

我想，享受这一刻告别的，不止我，还有我的孩子们。既然离别势在必行，就让结束变得美好无比。

他们在用心给我制造难忘的回忆，用庄重的形式目送我离开。同时，也是给自己的心灵一个缓冲地带，平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未知的一切。

我又想起了228班，想起了那些曾被我“丢下”的孩子们。我剥夺了他们告别的权利，剥夺了他们为一段经历亲自划上句号的权利。

原来，好好告别，并不是一件小事。

无戒365极限挑战训练营 第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