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家就变成了一个不想回却又不得不回的奇怪存在。
在我推开家门,看着挂在客厅上那一副也不知是莫奈的真迹还是仿制的印象派油画,感受着家里肃静而又将这种肃静抑制地恰到好处氛围时,我在心里又一次强调了这种想法。
“回来了。”母亲听到开门的声音闻讯赶来,并帮我把书包从肩膀上取下,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今天在学校还好吗?”
“还行吧。”我随意地做着应答,环顾了一下家里面,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了那副画上。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这幅画上的场景和锈迹之城如出一辙,莫奈一定是去过锈迹之城的,不然怎会画出如此透彻以至于透露出锈迹之城灵魂的作品呢。
想到锈迹之城,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件正事,“父亲呢,在书房吗?”我转头向母亲问道。
“是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工作完了,你可以去找他。”母亲点头答道,看着我走向书房的背影,又忍不住提醒了我一句,“记得敲门。”我点了点头。
走到书房门前,作为对一件内心本就抗拒的事情的尊重,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个关节轻轻而又有节奏地在木质门上翘了三下,然后静静等待里面人的回应。
“请进。”一声略为沙哑的低沉男声穿过木质门,钻进了我的鼓膜,我推门而入。
一名穿着灰色毛衣衬衫、戴着银质框架眼镜的男人端坐在我面前,并且正在埋头写着文稿。好看的钢笔在纸上沙沙的移动着,黑色的墨水连接着思维和纸张这两个端口,旁边的电脑屏幕照着惨烈的白光,但刚出发不久就被晕黄的灯光给吞噬了。剩下还能让人提起兴趣观察的,大概就只有咖啡的热气个旁边古朴的烟灰缸了吧。
“有什么事吗”,父亲一边继续修改,一边问道。
“嗯,我想跟您咨询一件事情,这件事我特别的好奇。”我思索片刻,觉得自己的说法还不够强调,于是又补上了一句,“并且很重要。”
“哦?难得听到你用‘很重要’这样的措辞,说说看吧。”父亲停下了笔,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想向你咨询一下有关于锈迹之城的事情。”我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希望从中读出什么意味出来,倘若他不打算告诉我的话。
可惜的是,父亲的眼神静如止水,完全无法从中阅读到什么信息,唯一值得提及的事情只有他盯着我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说话,“来,你坐到这儿来。”他抿了一口咖啡,然后指了指他旁边的小沙发,在我坐定以后又点起了一支香烟。
“你是从哪听到的这个说法?”他吸了一小口烟,话语声从烟雾中冒了出来。
“在我同学那里,事实上不管是我们班的同学还是说我们学校的学生背地里都在谈论这件事。”我没有说出关于同桌的事情,在我确定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之前,我不能在我父亲面前妄然破坏同桌的形象。
“哦?那你说说看你都听到了些什么。”父亲在他的烟灰缸里抖了抖,然后又吸了一口。
当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突然才发现我并没有从我同桌那里得到什么有效的情报,但是为了显示我追根刨底的决心和支撑这场对话的底气,我决定把我今天在课上看见的那个场景说出来,当然了,幻听的事情除外。
而让我感到惊喜的是,在我描述那个场景的过程中,父亲轻微而又迅速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微不足道的动态被我成功捕捉到了,也加强了我对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的信心和看法。
我压抑着内心的兴奋描述完了,父亲也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烟头被修长的手指无情的掐灭在了好看的烟灰缸里。
“你看过但丁的神曲嘛?”令人疑惑的是,父亲在听完我的描述后竟抛出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我只能以沉默的注视和略为紧缩的眉头向父亲传达我的疑惑,并且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但丁之所以会进入地狱、炼狱和天堂这三个地方,是因为他在之前,在最初误入森林的时候,他碰到了三只他无法通过的动物…”
“母狼,狮子和豹。”为了证明确实看过,我接口道。
“是的,而我们需要注意的的一点是,母狼、狮子和豹它们分别代表着什么,这个问题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母狼代表着贪欲,狮子代表着野心,豹象征着逸乐,还有一种说法是它们分别象征着教皇,法国国王和佛罗伦萨人。”我略为思考后回答道。
“很棒,关于这三点我们不必再细谈,而后但丁在维吉尔和他的单相思情人贝阿特丽切的带领下,分别穿越了九层的地狱,包括净界山和地上乐园的九层炼狱和拥有九重天的天堂。在九重天之上的天府,但丁得以见到上帝一面,但是上帝的形象却如同电光一闪一般,迅速消失,《神曲》也戛然而止…”
“当然,当然,这些我都知道,父亲,所以我们所谈论的这些究竟和锈迹之城有什么关系?”漫长的故事和讲述终于磨平了我的耐心,我打断父亲的话道。
“如果我告诉你,除去上面说的三种动物和它们的实际象征意义以外,还有一种象征呢?”父亲也没有因被打断而生气,反过来以一种特别奇特的口吻说道。
“还有一种象征?你的意思是…”我再度回想起脑海里锈迹之城的样子,和那个年迈的声音。
“我们在很多宗教作品,包括《神曲》中都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七宗罪的存在,甚至于它已经成为了一种宗教的符号,并通过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的再创造而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存在。但是我们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在七宗罪的指向下,是不是真的就只有死亡,真的就只有罪孽呢?还是说可能会存在一些更偏门的道路,这条路不一定是受罪,也不一定是受罪,而是一条通向人类和他们的本源,通向人类最初最开始的混沌的道路。”
“你的意思是,锈迹之城其实就是一个包含着最原始的混沌和人类本质的地方?”
“这就需要你自己的思考了。”父亲摆出了世上所有的前辈都会摆出的回答模式,“我需要继续工作了,告诉一下你的母亲,等我写完这份稿子再出去吃饭,还有,记得帮我关一下门。”父亲冲我笑了一下,随即便低下头继续写作,丝毫不理会我一脸的疑惑,和甚至有些因为疑惑得不到解答,而解答人又开始卖关子而产生的恼怒。
“什么人嘛,总是喜欢故弄玄虚。”我嘴里嘟哝着,轻轻地把门关上,并且深刻的体验了一下我那可爱的同桌在嘟嘴时的感受。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坐到了客厅的钢琴前,一首班得瑞的童年回荡在了房间的上空。
“不知道同桌会不会喜欢这首曲子呢。”在弹琴的时候,我第一次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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