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我滴水未进。
“南儿,嘉儿。”嘴里只是碎碎的念着,一遍又一遍。我不关心走了多少路,要去哪里,累不累。
我像个癫狂的病人一样,蜷缩成一团,不吃不喝。我只感到痛,心里痛,痛得缩成了一团。
痛也好,痛说明我还活着。
“夫人,吃一点粥吧!再这样下去,身体要饿坏的!”
这个年轻的女仆人叫翠娥。她细心的把粥吹凉,递到我的面前。
我望着她,眼神空洞,神色茫然。
“夫人,你总要吃一点,否则……”她的眼角含着泪。
“夫人,你要活下去啊!无论什么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先活下去,才能得到您想要的啊!”
翠娥耐心的开导着我。
“不过,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你自己都是最重要的。先活下去,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忆)这句话好熟悉,是谁说的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用手捶着头。我的惊人记忆力是非常有名的,可此时我连一句话也想不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您别这样!您忘了临行前大公子怎么说的吗?”
是的,嘉儿告诉我要活下去,他们总会来找我的。我相信嘉儿,我的嘉儿一向说话算话。
我接过粥碗大口地喝下去,又伸手去抓烧饼往嘴里面塞。
呛到了。我剧烈的咳嗽着,咳出了眼泪。
“夫人,慢点,您慢点啊!”翠娥眼圈红了,轻轻的为我拍打着后背。
我要活下去。
我眼睛直直的望着外面。外面有一条长长的路,路的另一头有我的儿子们。总有一天,他们会顺着这条路一路走过来,来到我的身边,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流着泪,将烧饼塞进了嘴里。
“蒯大人。”
这一路我几乎没说过话。这一开口,倒是把蒯越吓了一大跳。
“夫人,怎么了?”蒯越的声音十分轻柔,仿佛怕吓到了我。
“离圉县不远了吧,能到圉县看看吗?”我声音平淡,波澜不惊。
“这……”他略显为难。
“我们只是去看一下,看一下就走,丞相不会生气的。”
“那好吧。”蒯越吩咐了车夫朝圉县奔去。
十二年了。那个小城池变了样子了吧?人会更多吧?听说娘亲不在了,我那叔父姨妈他们都该在吧?巷子前面的赵家大人曾是我的诗文启蒙老师,他的女儿从小便是我的小伙伴。隔壁李家的樱桃树好高啊,一到夏天就结了红灿灿的果子……
我想着忍不住掀开轿帘朝外面看去。
一条宽敞的土路弯弯曲曲,我几乎认不出这是我家东南方向的路了。路边的大树长的倒是茂盛,鸟儿很多,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夫人,到了。”车停了下来。
“到了?怎么会?怎么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我疑惑着掀开车帘走下来。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夹着热浪的风。
我定了定神,朝前面望去。这是我的家吗?那个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城邑,那个高楼林立,鸟语花香,酒铺肉铺吆喝不断的繁华小镇,哪里去了?
眼前的是什么?
断瓦残垣。被烧焦的摧毁的房屋里长满了野草,那野草足足有一人多高。路边,还残留着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骸骨,一半已经被尘土掩埋了,一半却露在地面上。
我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
前巷的赵家啊,连大门和墙壁都没有了,只有高高的蒿草,占据着所有的土地。
我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我的家,我的家呢。即使十二年过去了,即使沧海桑田变换莫测,我还是能找到我的家!这曾经给我无限温暖和宠爱的家啊!
大门还在。门楣上父亲亲手刻的“蔡府”两个字还在。那株翠羽树越发的高大粗壮,长的枝繁叶茂。
我推了推大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站在门前,相里面望去。
房屋只剩下了一半,其余的都烧毁了。残留的墙面还残留着炒焦后的黑色。
我走进去,轻轻的抚摸的墙面。
父亲的书房,父亲的万余卷珍贵藏书早已毁于战火。那书房里,只剩下一把烧剩一半的木椅,半截插在泥土里。
“父亲,母亲!”我一边哭一边在土里挖着。
妄想着找出一些完好的,承载了回忆的物品来。
可我只挖到两手的黑泥。
“父亲……”我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夫人,这里已废弃多年,常常有豺狼出没,甚是恐怖,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我点点头,抹了一把泪。
走出院子。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交,我回头看,是一具尸骨。
我蹲下来仔细的辨认着。
“夫人,这不是令堂的尸骨,灵堂与令尊的尸骨早已被丞相安葬了,我带你去祭拜他们。”
我点点头站起来。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生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吟咏着王仲宣(王璨)的诗句。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当我朦胧着双眼抬起头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很高很大的坟墓。
墓前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大字“汉蔡郎中墓”。
我心中一酸,就跪在了墓前。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墓碑。父亲,您一生写了不少碑文,各个都是名门望族的人,可谁想到,您死后就草草的掩埋在这里,连墓碑都如此的简陋,苍凉。
不知道当年您在狱中吃了多少苦头,身为您唯一的后人,我竟没为您送过一次饭,求过一次情。连您离开前也没能到您的身边去听一听遗言,女儿真是不孝啊。
父亲啊,想起咱们父女二人曾经弹琴论诗,嬉笑打闹,而今却天人永隔,永远不能再相见了,怎么不让人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昭儿,父亲用着焦木给你做一张琴可好?”
“昭儿,若是你在夫家过得不好,爹爹就把你接回来!”
“昭儿生是我的女儿,死也是我的女儿。她过得不好,我自然要将她接走!”
爹爹啊,您如果泉下有知,看到女儿如今又孑然一身,该会黯然神伤,心疼女儿了吧。
我哭倒在地。抓着地上的泥土不放手,就好像抓着父亲的衣襟。
哭够了,眼泪流干了。
我将父亲坟前的土装了一口袋,放在身边。才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玩,淡然地说:“我们走吧。”
然后我走在最前面。
迎着风,大步大步的走。我没有眼泪了,一滴都没有了,我不会在哭了。
在我三十一岁这一年,我流干了此生的泪。
还有多少的风雨和苦难,都一并的来吧,都来吧,我不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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