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没有星星。
我倒在一堆玻璃渣子、碎纸、食物残渣里,眯着眼看天空,只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黑色。
手里的瓶子已经见了底,我咒骂着随手一扔,一声惊恐凄厉的“喵——”伴随玻璃的破碎声仓皇逃去。
我恶狠狠地笑。
“——你怎么了?”我听到脚边传来一个低语的声音。
晃着沉重的头颅,我微微抬起头,想看清谁这么多管闲事,酒精在血液里裂变、聚散,目醉神迷,模糊不清。
在黑暗中的似乎是一个瘦弱的身影。
我“呿”了一声,头又重重的磕在垃圾袋上。
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
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潮湿腐烂的屋顶横木。
我头重千斤,嘴里发苦发馊,从地板的破棉絮上爬起来,挣扎着去水龙头那里喝水。
使劲扭开,却只有零星的水滴,对了,房租和水电煤已经很久没交了,房东好像说过,这周末我的房租就到期了。
搬走?看来真的要去睡桥洞了。
我哼了两声,蹒跚爬向角落的箱子,里面还有1、2瓶酒,够我醉生梦死两天了。
这时,我才发现,房间唯一一条棉絮上,蜷缩着一个人。
他看上去初中生的样子,双手抱腿坐着,瘦骨嶙峋的淡薄身体挂着一件灰污的T桖,普通的五官中点缀着一双蓝绿晶亮的眼睛,正看着我。
“你谁?”自从出事后,除了法院、索赔的人,好久没有人找我了,我不记得认识这种孩子。
我兀自笑了两声。
他舔了舔嘴唇,说“是我带你回来的,我没有地方去,想在你这里住几天。”
“哦。”我上下打量了他一分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大脑完全不听指令,“这不是我的房子……不过你要住就住吧。”
抖抖索索地打开另一瓶勾兑的白酒,我狠狠灌下喉道,火辣辣的疼出眼泪。
这个奇怪的男孩,每个晚上都不在。而每个凌晨时分,都会静悄悄地进屋,然后蜷缩在角落睡觉。
三天后,我的酒喝完了。脾气变的愈发暴躁,白天,到处翻垃圾找酒喝,实在找不到,就到附近的小区里找瓶子再拿到废品站卖,换酒喝。这天,我正在角落里把瓶子塞进身后的蛇皮袋里,一个女人从我身边走过,瞥了我一眼。
我扫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谁,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她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小区保安好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拉着我的蛇皮袋,扯着我的衣服,把我往外面拖。
我任他们拉着扯着,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不想用,其实我根本不在意。
拖到大马路上的时候,一个瘦弱人却突然从远处扑进我们中间,动作快的我都没看清,周围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随即开始愤怒地扭打群殴起来。
我护着头,看清来人是谁后,也不管散落一地的瓶子了,一拉他细弱的胳膊就逃跑,这一拉,才觉得他轻的像阵风。
跑了好几条街,在一条后街停了下来,这时已是傍晚,斜阳色调打在他黑棕色的头发上,我气喘吁吁,他缩了一下,靠着墙。
“……你有病啊”,良久我才憋出这句话。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低着头。
我环视周围,后街炊烟袅袅,正是万家起灶时。街边小店人声鼎沸,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道上喝着啤酒,吃着花生。
我伸进口袋,摸出一盒干瘪瘪的香烟,找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就咬在嘴里。
环视周围,我走到一群已经吃好的食客桌上,拿起没喝完的半瓶芬达,递给那个瘦弱的孩子。
“喝吧。”
他接过去,喝一口,咳嗽了几声。
我咬咬干涩的烟,抬头看血色夕阳,心里空荡荡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无声,走近破出租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的酒瓶、被子都被扔了出来,散乱在干枯的草地上。
我上前蹲下,把酒瓶里剩余的酒都倒在一瓶里,拎着瓶子就走。
走了一段,我说,“别跟着我了,我没住的地方。”
他不说话,只是跟着我。
公园里、桥洞下、流浪人安置点、路边,车库、商场,就这么靠着垃圾桶吃饭,随便找地方睡觉。
这天,在屋檐下躲雨,他愈发瘦骨嶙峋了,抬头问我,“你有想重新来过的事吗?”
那天的高速、烈阳、冲撞和巨大的深渊般的痛苦,突然摄人心神。
“什么?“我稳住,嗤笑一声,“别天真了,孩子,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从来没有可以重新来过的。”
这天晚上,我们找了一个广场上的喷泉,趁半夜没人的时候,偷偷擦洗一下自己。
抬头间,我看到他背上8条纵横交错的深印伤口,几乎嵌入血肉。
我敛眉低头,逃避目光。
这天我们找了个湖边的斜坡草地睡觉。半梦半醒中,我听到他的声音,像萤虫般的微弱。
“——你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白天醒来的时候,他正在草地远处逗猫。
那些白色、花色的猫,围着他喵喵的叫,他把昨天捡到的面包屑,分为那些猫吃。
“他们饿不死,”我一把夺过他的面包,咬了几口面包,“你不知道猫有9条命的吗”,咀嚼了几口又说,“但人只有一条命。”
往他嘴里也硬塞了几口面包,我拍拍屁股,站起来,“你今天等在这,我晚上就回来”。
这一天,我在火车站帮人扛行李,赚了一点钱,就忙不迭的跑去买了酒。
想了想,又买了一盒猪排饭。
回到斜坡,我看到他虚弱的窝在一个桥墩子的旁边,走过去拍拍他的脸。他的脸像冰棍一样冷。
他慢慢睁开眼,看见是我,勉强笑了笑。
“起来,今天有猪扒饭吃,”我咽了一下口水,说“别磨磨蹭蹭的。”
他舔了一下愈发白的嘴唇,挣扎着躺起来,我拆开包装,见他拿筷子也吃力,便开始喂他吃饭。
他吃着吃着,突然豆粒般的眼泪掉进了饭里,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有了一丝活力,但又马上暗淡了下去。
我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喂他吃饭。
他可能生病了,但我没有钱送他去医院。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
这天晚上,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半夜醒来的时候,哪里都看不到他的人。
我又沉沉的昏睡过去。
恍然间,我看到他的背影,朝一片光的地方消失。
我想我已经无数次做过这个梦了。
她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拿着红本本,嗔笑着和我打闹,亮晃晃的阳光照在车前的平安符上,我觉得幸福极了。
今天这个梦,格外的真实。
“呆子,干嘛呐,赶紧开车”她笑颜如花。
我笑了笑,开上高速公路。
这条路是如此的熟悉,身边的人是如此的熟悉,指示灯是如此的熟悉,前面的车是如此的熟悉。
我突然对她说,“你相不相信,等会会有只猫”
“哈?高速公路上怎么会有猫?”
“那是只野猫,大概六岁大小,但看上去很小。“
“说什么蠢话呢,”她完全不相信,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还会预知未来啊”
“不是预知未来,”我眷恋的看她一眼,“而是过去。”
“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她咂舌。
五分钟后,在S20弯道的地方,前后左右车辆包抄着,没有换道的空隙。
远远的出现了一个小身影。
“咦”她睁大眼睛叫起来。
那是一只蓝绿异瞳猫,浑身脏兮兮的,哆嗦的身体在钢铁车流中瑟瑟发抖,惹人怜惜。
“快停下,快停下,要撞到了!”她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
我拉动加速杆,扶正方向盘,目不转睛,毫不犹豫地加速开了过去。
手心在冒汗,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
“啊——”她已不忍再看,把头埋进了椅子里。
在梦里,我重复了多少次,我已经忘记了。
每一次,我都选择加速碾压过去,选择拯救她的命。
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我没有从垃圾堆里醒来。
十分钟后,停在路边的时候,她心情低落的叹气,又挽过我的头,轻轻拍拍我。
我抱住她,眼泪止也止不住。“人只有一条命”。
我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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