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盖住道路,一长串的车堵在318国道林芝—波密段。
已经堵了一个半小时了,纪放索性在驾驶位闭目养神,这时车门打开,冷风从副驾驶涌入,一个瘦高的小伙子麻利地上车,带门,纪放看向他,只见他满脸通红,眉毛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霜,“老大,我去看了,前面雪崩,有一个大车打滑,停下后油冻了,车也坏了”,小伙子瘫在副驾,有点沮丧,“我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纪放颔首,“不急,休息一下”,“行,再走换我开车”。在高原上经常堵车是常有的事儿,纪放早已习惯。
堵车的位置前方就是色季拉山口,纪放在车里待着有点闷,就下了车。向前走了两步,一抬眼,入目便是一抹耀眼的红。
那是林迈兮。
林迈兮穿着红色的冲锋衣,紧裤长靴,正低着头,双手合十,满是虔诚。公路上很冷,堵在路上的游客们都躲在车里,只有他和她在外面。起风了,林迈兮的头发从大大的帽子中吹出来,在风中飞扬,纪放听到她默默念了一句,“扎西德勒”。他抬头,望向她朝向的方向,那是南迦巴瓦。
南迦巴瓦,藏民赋予它很多含义“雷电如火燃烧”、“直刺天空的长矛”、还有“天山掉下来的石头”。由于终年积雪,云雾缭绕,从不轻易露出真面目,所以它也被称为“羞女峰”。
而此时,巨大的三角形峰体就完整的矗立在眼前,山势峥嵘。不得不说,纪放内心也不免有一些波动,他每年都会来西藏,几次路过这里,但这一次机缘巧合竟然看到了南迦巴瓦的全部面貌。
林迈兮内心也很震撼,这便是西藏的魅力了吧,踏上这片净土,内心澄明,灵魂变得很轻,那些不堪的羞赧的沉重的通通放在身后。上一次这么轻松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
难得心情不错。
“哒”的一声使纪放回过神来,却蓦地一怔,依旧是那抹红,林迈兮已摘掉了帽子,打火机滑动,蔚蓝火焰妖娆上窜,点燃了一支烟。她侧脸清瘦,裸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像南迦巴瓦的雪,手中握着的是纯银zippo浮雕打火机,玫瑰似的两瓣唇,轻轻含着白色滤嘴,尼古丁入肺似久别后情人再相逢,难舍难分。
红与白之间,烟雾缭绕,纪放脑海里只浮出一个字,野,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可以野得那么美,生怕就此落尽如此美妙春色中。
注意到纪放灼灼的目光,林迈兮侧过身来毫不避讳的直视他。他的气场让人无法忽略,浓黑的眉毛,刀锋般的轮廓,一道伤截断了眉峰,眉眼间透着英气,穿的似是军靴,整体姿态也像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当过兵?
他目光深邃,像一潭冷冽湖泊,望进去仿佛看到他刀锋舔血的光辉。人的眼睛是灵魂的出口,最不会骗人。
之后的很多年里,纪放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她,那一刻这天地之中仿佛只有他们和呼啸的风,这一眼,一眼万年。
直到感受到手指有点烫,林迈兮回神,烟要燃尽了,又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扔掉烟头,公路上的雪“嘶”的一声,她想了想,又将烟头捡起来,没处安放,只好攥到手里。
她不忍伤害这片净土。总归日后还有去处。
再回头,林迈兮迈腿向纪放走过去,她觉得胸闷,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也觉得远远不够,面前男人的样子也开始模糊起来。纪放很高,有一米八七,林迈兮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她突然觉得喉咙很痒,嘴巴里涌出一丝甜腥,开口声音有些哑,“别看了,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纪放勾唇,低头抻过她的手,将她手中的那个烟头拿出来,他看到她白皙的手心有些泛红。那抹红有些刺眼。
她的香气扑向纪放的面颊,女士香烟,醇香绵长的红酒味道,就如同她一般,淑中带妖。纪放看到她身形微晃,双眼迷蒙,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这时林迈兮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纪放慌了一下赶忙扶住了她,
“你高原反应很严重”
“你胸口好硬”,林迈兮浑身瘫软无力,又要掉下去。
纪放赶紧把她抱起来,跑向他的车,一边打开后车门,一边喊着“老三,氧气罐,快”,高个子小伙子一时有些懵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找出氧气罐,纪放拉开她的外套,又将她领口拉低了些,林迈兮胸脯起伏,贪婪汲取所需氧气,很快便觉得清醒了很多。纪放移开目光,攥了攥拳,又将外套盖在她身上。
纪放拿保温杯给她喂了一口热水,温柔地开口道,“你信我,放心”。
林迈兮点点头,“嗯”,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纪放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另一边小伙子憨厚地笑了,“老大,这姑娘真好看”。纪放不置可否,“老三,前面那辆红色越野车可能是她的,你去开那辆”。
林迈兮因为高原反应一直昏昏沉沉的,中途被纪放叫醒了两次,喝了一些热水,又睡过去。纪放经常来西藏,加之他身体素质好,很少出现高反的症状,他知道吸氧不能太频繁,那只会让她适应的更慢,多喝热水倒是有点用。
林迈兮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四下昏暗,她费力撑着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头还是有些痛,摸了摸找到床头灯打开,四处打量,房间内陈设极具特色,梁柱、黑陶、皮地毯、藏式布艺,应该就是在当地民宿了。转头一瞥又看到一个保温杯,还有她的行李箱也拿进来了,“还算心细”林迈兮暗想。
起身洗了把脸,想了想又去行李箱里找到一件红色的吊带裙换上,转身下楼。她的脚上一直戴着一个藏地的脚链,是几根彩绳上拴着一个精致的银质小铃铛。
纪放正站在窗前,“叮铃”,听到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他抬头看向楼梯,林迈兮正向下缓步走来。
一袭红裙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林迈兮生得一副好面庞,似是源于些许欧罗巴血统,尤其是眼睛生得特别,似一双弯弯的月,未语人先笑,眼神中充满魅惑,纪放一眼望去便再也移不开。
直到她走到他跟前。
她挑眉看向他,她不怕他,一丁点也不。纪放从一开始便有这个认知,只觉着有趣。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夜里冷,别着凉”。
林迈兮拽了拽外套,他的外套很大,上面还残存着他的温度以及淡淡的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幸好遇见你了,多谢”
“嗯”纪放也不客气,直接应下,“是来西藏旅游?”
林迈兮意味深长地抬眼看他,红唇轻启,“遇到你之前是”。
纪放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又转身看向窗外。
今晚还会下雪吗,是否会有流星,远处的情侣又在吵什么,此时又活跃着多少犯罪团伙,死多少人,小姑娘一个人入藏不安全吧……纪放零乱思绪万千,到底是有事。
“遇见我之后呢”,过了一会儿,纪放突然开口道。
林迈兮睨他一眼,温温软软开口,“你今晚心里有事”。并未正面回答他。
“呵“,纪放浅笑,“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都会看人了,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林迈兮也不恼,不温不火开口,“不是黑帮大佬去火拼砍人,就是特殊职业要去完成什么任务,而且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回不来?至于临走之前来一趟西藏,来跟什么人道别么?”
夜里的确很冷,林迈兮又紧了紧衣服,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坚定地说,“你是军人”。
林迈兮看人八成准,平时温温润润不爱说话,对待瞧不上眼的人更是理都不理,只是默默打量感兴趣的一切。表面清冷的性子像极了她妈妈。在她年少对妈妈不多的印象里,妈妈总是沉默寡言,最爱穿着旗袍,在画室默默画画,即使是对林迈兮,也很少笑。林迈兮每天都会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妈妈下班,她会拿着画本坐在那里,一边画画,一边看太阳一点点沉没,妈妈会在太阳全部落下去之后回来,她听见妈妈“哒哒”的高跟鞋声后就会赶紧站起来跑过去,乖巧的伸过手去,只有这个时候,妈妈才会牵过她的手,领着她回家。这便是她在妈妈那里获得的最大的温柔。
年少独处的时光里,揣摩人心思便是她最乐于做的事情,到后来她越猜越准,瞥一眼,他人心事猜个大概。
纪放一时不语,只是低头注视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片刻后懒散开口,“还真把自己当大师了”,顿了顿又说,“我明早就得走了,跟我们一起出藏吗,你一个人不安全”。
两人对视几秒后,林迈兮叹了口气。
“才不跟你,我太漂亮,怕你轻易就被人记得。再说,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危险,玩够了自会回去”,林迈兮目光流转,又看向窗外漆黑的夜。
纪放只是倚在窗台,饶有兴趣看着她。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野,敢自己开车进藏,背风点烟,却又懂得把烟头捡起来。说起话来,轻轻浅浅,总会让人听得下去。表面看似冷漠,实际却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本来不过是陌生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相遇,交汇之后就应回归各自生活,不必在乎是谁,来自哪里,毕竟来西藏旅游几万人,很难再有碰面机会。
这样也好。
想着,纪放伸手插裤兜,左边,右边,都没有……一转头看到林迈兮身上的外套,摇摇头笑了一下,林迈兮疑惑抬头,却已看到纪放手伸到外套内兜里,自然地掏出一盒烟来,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火,手却被林迈兮拉住,打火机被拿走。
“怎么?” 纪放挑眉,一脸玩味地看向她拉着自己的白皙的手,手腕上戴着一块精致的小表,显得手腕更加细,可能还不及自己一半。
“跟我走”林迈兮笑盈盈地说,
“去哪儿?”
林迈兮踮脚嘴巴凑到他耳边,声音极具魅惑,“当然是去我房间”。说罢,就拉着纪放向楼上走。纪放便也任她。
听到她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纪放看着眼下她晃来晃去的红色裙摆,眯了眯眼,淡淡开口,“你上辈子怕是一只勾人的狐狸精”。
“你神经”,林迈兮回头睨他一眼,放开了他的手。
纪放无声笑了笑,跟上去。她开了门进去,他便倚在她房间门口,双手抱肩,等她。
林迈兮拿起放在床头的zippo打火机,走到门口,递给他,懒散地说,“我这个大师还看出你顺风顺水,打火机是借你的,可要记得还”,又脱下他的外套递过去,纪放顺势勾起胳膊接过来。
他笑的爽朗,“好,借你吉言”
“你叫什么名字”
“纪放”
“好,纪放你记住了,我是林迈兮”。林迈兮抬头望向他,说道。随即转身关了门。
“好,纪放你记住了,我是林迈兮”,女孩温温润润的话还留在耳边,纪放笑了笑倚在她门外,点起一支烟,烟气缭绕。想起白日里她就用的这支打火机,就是这样“哒”的一声。
她希望他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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