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安
处于汪洋中的金钱岛，像夜空中的一粒星辰，寂寞地点着灯。从大陆坐船过来都要好几个小时，原来这里从不是陶潜的桃花源，而是漂泊人的天涯海角……
岛上的一间民居，白墙似乎斑驳的鳞片，屋子里若有若无地亮着光，在窗户上印出个老人的影子。
“亲爱的，你知道吗，近来几天我都睡不着觉，因为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人生难得的60岁，我却很难想到送什么祝福你……”
海岛星夜的风刮得很大，此起彼伏的还有不休的潮声，老人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副宛然如新的老花镜，她悄悄地戴上，仿佛镜片上马上就浮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不经意地拨弄开她的微笑。
老人把她想得到的全部一笔一划写在笔记本上，“蛋糕、蜡烛”，……，顿了顿，又划掉了，“烫干丝、清蒸鲈鱼”，白酒？还是算了吧，喝的够多了，还要让大女带来一包黄桥烧饼才好，他可是最爱那一口。当然，儿女们得早早预约，省得又见不到人，还有隔壁的老邻居老赵两口子，想想他们也应该有话说的。哎呀哎呀，太忙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家里的灯泡也该换了……
夜深了，老人的眼睛仍点着星光，光是想起老头开心的那个憨样儿，她就已经觉得毫无倦意，巴不得明天早点到！
第二天一早，老人拿起那部老旧的座机听筒，从笔记本上找到了大女儿的电话。
“喂？丫头！明儿个你爸回来过六十大寿，你去老街坊那块看看那家黄桥烧饼还有没有卖，你爸可喜欢吃咧，还有哇……”
“妈？您就为这事？我凌晨两点才睡下。”
“噢，这样啊……”
“老街坊那块早就平改了，多少年了！……您放心……我去别的店给您买一份！”
“好，好，你问下你弟弟妹妹，他们愿意回来不？实在忙就算了！”
“……好，我会问他们的。”
“家里灯泡坏了，你带一个过来吧！多少钱来着，十块钱吧，回头我给你！”
“妈！……行，我知道了……挂了吧！”
“……”
老人安心地把听筒放回去，小心地在计划表上划了两条线。
“烧饼”，“灯泡”。
“孩子们”则划了一条波浪线。
“接下来是，‘老赵和老赵媳妇儿’！”
岛上的风在肆意呼啸，浪花汹涌地拍打着堤岸，一不小心，海水就沾到人的身上。岛上的房子有十几个，每个都小小的，破破的，聚在一起，像是一个干瘪的蜂窝，海风一吹，它们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来，每次老头子都开玩笑说：“每次我不高兴，这些房子就哗啦啦唱起歌来！”
想到这，老人不禁拿出手绢来擦擦眼角的泪。
“他这三十多年来，也没怎么享福啊……我还埋怨他尽开些不好笑的玩笑呢！”
再走两步就到了老赵的小屋子了，老人望了望四周，整个岛上，除了海风，就剩老赵和自己的房子里住人了。
“老赵，早啊，哎呦，这穿的这么好是要干嘛去！”
“大嫂子！不瞒你说，我家儿媳妇儿生啦，大胖小子！七斤六两！我们老两口今天要搬去城里和他们住，你也知道，我那老婆子盼着孙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哟，那可要恭喜啦，你看我这也没什么表示，我这有一百块钱，你别嫌少，拿去给孩子买几件小衣服吧！”
老赵一把推开，固然不肯收，可是还是拗不过，只好把那张皱皱的钱攥在手里。
“你八点的船吧，你快走吧，别耽误了，你媳妇呢？”
“她呀，早就在码头盼着啦！诶，大嫂子，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嗨，我能有什么事，想过来叫你们两口子一起吃个饭而已！”
“噢，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来日你到城里，我再招待你啊！”
“那敢情好！”
说完，老人欢喜着送走了老赵，回首过后未免叹息，这下又省事儿了，“老赵和老赵媳妇儿”也不必招待了。
海风啊，送过赵家夫妻再来陪我吧……
“烫干丝”，吃了多少年还是吃不够，你呀口味太单一……
“清蒸鲈鱼”，那还是你请我吃过的第一次饭呢，我记得你吃得特别香，却不知道我那时候最想吃甜的，你呀最不懂女孩的心思……
灶台的锅盖上升起了腾腾的蒸汽，老人看着这股气仿佛也瞧见了许多年轻的回忆。幻想着自己再一次回到青春，回到那个厂房里，回到那片蓝天下去。也许会有轻薄的小伙子朝她过份地吹着口哨，嚷嚷着“给我当老婆吧”，这次她可要收住拿着剪刀的手，再不能把人家的衣服给剪破，把自己的爱情也赔了进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碰见那个家伙！
可是在我心底，我从未后悔与你一起在岛上生活，生儿育女，哪怕只有一次后悔，我后悔过，没能对你说一些尽量温柔的话。
“妈，我来了！”
这个声音打断了老人的回忆，听着声音，应该是大女儿回来了。
“是大女儿吗？”
推门而进，右手拎着一包黄油纸包裹的烧饼，左手则是一份蛋糕和蜡烛。
“既然过生日，就正式点，哝，您老人家也尝尝这蛋糕！”
老人嘴里埋怨孩子花钱，可还是笑得很乐呵。
“妈，我得跟您说，我晚上还得坐高铁去安徽出差，我陪不了您多久……”
“工作重要，你忙，几点的车，到时间就走，不用和我说，千万别耽搁了！”
“哎！”
“你来了我就开心！”
“待会小弟也说可能来，叫您等他的电话，他带着乐乐来！妹妹说来不了了。”
“好好，已经很好了！”
母女两人聊了一下午的家常，老人还提前掀起锅盖，让女儿尝尝自己做的米饭。不过之后不久，大女儿便匆匆离开了，临走倒没忘帮忙把新的灯泡换上了。
晚上六点，天色已经黑了，老人紧忙跑到岸边，按下电闸，岸边的灯一盏盏亮了，给整个金钱岛增添了一抹暖意。岸边风大，老人只好缩着身子快跑回去，回头望见那杆国旗被海风吹得恣意飞扬，十分骄傲似的。
回到屋子，正好电话响了。
“妈，我今天去不了了，改天再带孩子看你去吧！”
“哎，是儿子吗？”
“是，妈，您等着我过几天一定去看您！”
“好……好……”
……
……
看来只有我这位老妻给你祝寿了。
午夜零点还没有到，明亮的房间内已经布置了一桌子菜和蛋糕，只不过蛋糕没有开封，因为老人知道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吃一块甜满嘴巴的蛋糕了。紧接着，老人又端了一碗长寿面上来，仅等寿星来临。
等着等着，不知不觉老人睡着了，醒来一看表，已经零点二十五。老人赶忙点上了蜡烛，掏出了那张多年前两人的结婚照。照片里女子芳华无限，男人阳刚自信，只不过都被时光漂洗成了黑白色。
“你不要埋怨我，我就是心里觉得不舒服，你在岛上待了32年，那是你整个的青春和暮年，就算是我矫情，想给你凑个整，你就体谅了我的心吧。”
岛上的风像是停了，静谧下来，明晃晃的月光倾泻下来，为整片土地罩上一层晶莹的乳白色。
“儿女们都很好，工作似乎都很顺利，也都很想念你，今天大女儿还特地带回来个蛋糕让你尝，我知道你吃不惯这个又甜又油腻的东西，所以我没把它打开，省的糟蹋……倒是我懂你，做了两样你喜欢的菜……”
老人眼角有些湿润了。
“再过两年，轮到你给我过六十岁的生日了，你可不能敷衍，我跟你受了那么多苦！”
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哭了，甚至直接用手背去擦拭眼泪。
“但我一点都不怨你。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那个顶着风浪，站得比谁都正的人，躲在你背后，我觉得很温暖！”
老人那一刻仿佛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少女，倔强地忍住了抽泣，露出两只闪着光芒的大眼睛。
“我甚至都没觉得我会跟你在整个岛上待了32年，任一个人看，那都是一段如此孤独的长度，但是我真心和你说，谢谢你，我甘之如饴！”
气氛如此安静，听得到窗外此起彼伏的潮声，金钱岛，已然只有一个人坚守，但那个岛并不冷漠，反而泛着童话般的暖光。
“你知道吗，今天隔壁的赵先生也搬到城里去了，他还托我跟你问好。也就是说，此刻，孤岛就剩了我一个，从此孤岛就是我了。你不必劝我，你坚持的那个地方，早已成为了我一生的留恋之处，我就是如此固执地不肯走！你常说喜欢在夕阳下看着那面红旗发呆，我一直说你傻，现在我懂了，那是一根线啊，是一根故土牵着的线，就是怕这个岛哪一天飞远了，收不回来。今后，我帮你看着好了，毕竟说好一起就要一起，我走之后，也葬在这个岛上，你的身边。”
当你心里装着一个国，即便你身处孤岛，孤岛也会有所依靠；当你心里装着一个人，即便你化身孤岛，孤岛也终究会靠近那人的怀中。
“不必挂念我，我还很坚强。
致老头子的六十冥诞，同样想念你的老婆子留。”
本文属虚构，人物、情节勿要联系现实！
写在文末：前些日偶然看了一段《感动中国》，讲的就是王继才，王仕花守岛32年的感人事迹，他们夫妻二人坚守为国，将青春化作长夜灯塔，于是深有感触，作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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