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k回忆起童年的经历,发觉总喜欢翻看不管是别人家还是自己家的抽屉。每次到陌生人家做客,眼睛就一直紧盯着抽屉不放。强烈的好奇心因主人的在场而被压制着,k出于礼貌的缘故,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生怕会不由自主地走向房间的某个抽屉。当然k并不是对每一个抽屉都感兴趣,比如说厨房的抽屉。也许是某一次到不事修饰的主人家做客,打开抽屉突然一群虫子从中飞出,着实把k吓了一跳。还有一种抽屉,里面被一捆捆的文件袋占据,其实拉开这种抽屉就要花费相当大的力气,而文件袋里的文字,k从来不感兴趣。
其实让k真正对抽屉发生兴趣的,源自一部动画片,里面的人物打开抽屉后,便经过时光隧道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对k来说,抽屉具有这样的魔力是不言而喻的,在日常生活的掩盖下,它一直是房间主人秘密的庇护所。
对k来说,这个世界上似乎存在两种抽屉.记得还是童年的一天去拜访一位长者,常年的病患让这位可怜的老人卧床不起,碰巧他让k去抽屉中取出一种药。对于这样的事情,k当然乐意效劳,然而当k在老者狡黠的目光中拉开抽屉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各种药品大小各异的包装盒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大的玻璃药瓶被放在最外围,其次是小一点的瓶子,后来是再小一点的包装盒,层层叠叠地围成了倒立的梯形,几乎没有一丝的间隙。这样的景象k确实从未见过,让他首先想到的是某个未知文明的遗迹,其中似乎包含了某种隐秘的秩序,明显是有人精心安排的。k没有多做停留,慌忙中找到所需的药品,小心翼翼地拉进抽屉,生怕会损毁什么似的。还有一种抽屉与前面的截然不同,也许是由于主人的懒惰,各种事物被混杂地放置在一起,从一枚别针到一封发黄的信件,从一粒黏在抽屉底部的糖果到一副假牙,本应在特定场合出现的事物,此刻仿佛具有了不寻常的意义。只要你打开抽屉,就立刻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吸引住了,犹如一张纵欲的面孔,想要从中发现一丝节制的存在。通常只要得到主人的允许,k就能翻看一整天。
抽屉几乎意味着k童年的一切。当然在大多数的时间里,k是在乡村度过的。显然那是一段可以自由游荡的岁月。阳光、泥土、河水...即使至今想来,依然是如此地值得亲近。但好景不长,由于k父亲工作变动的缘故,全家不得不搬进一间三十多平的狭小居所。陌生的环境似乎加重了k从小就养成的孤僻的性格,不断加重的课业负担也让他几乎每天呆在房间内,这让k不禁把注意力放在家中深黄色木质家具上。然而,奇特的事情出现了,从前从未注意的抽屉似乎发出了诱人的光芒,仿佛其中隐藏着这个家族难以示人的秘密。
k依然记得在大衣柜最下面抽屉翻出的一本厚厚的大书,里面的插图似乎是一个上身赤裸的女人,雪夜里,坐在窗边弹琵琶,晦涩的文字让他读了几页就放弃了。在母亲床边的抽屉中找到一条丝巾,直到后来照片的提醒,k才意识到是母亲结婚时穿戴的。还有父亲衣柜内悬挂的整齐的西服和领带,它们似乎代表了通往陌生世界的凭证。实际上没过多久,整个房间里的抽屉,k就已经了如指掌,但他依然无法克制无人在家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拉开每一扇抽屉,仿佛里面有一道无法破解的谜题。对k来说,抽屉内的事物代表了这个世界残损的影像,每次打开的时候都能获得一丝快慰。
曾经有一段时间,k认为抽屉中的事物代表的事情比现实发生过的更真实。在老式抽屉内翻出的手表,手链背后已经被磨成了青黑色,k依然记得是父亲年轻时带过的,那时的父亲总是早出晚归,忙碌的工作让他无暇顾及家庭。相比去回忆那段光景,k只觉得手中握着的表链更让他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如果说儿时对抽屉中的“物”的迷恋尚且可以算作心智未发育完全的孩童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的话。成年之后,k的这种对“物”的迷恋就显得不合时宜了。抽屉中的事物已远远无法满足k的好奇心,取而代之的是,每日大量驳杂的信息占据着他的头脑。这些事物对k来说已经没有丝毫兴趣,更多的是对它的外观和数量近乎本能的察觉。比如,写字楼电梯间里外文字母的复杂拼写或者办公室木柜中茶杯的数目。k也似乎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即使偶尔会影响工作效率。
直到有一天,那也许是在一个加班后回家的途中,刚刚下过雨的天气让人分外凉爽。k坐在广场上,漠然地注视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嘈杂无意义的声音从k的耳边掠过,反而给他的心灵带来些许快慰。这时k发觉在不远处有人在围观,走过去发现是两个年轻人在跳舞。少女轻点着脚尖,灵活地随节奏不断地舞动,和她的舞伴时而结合时而分离,犹如一个会随时逃离尘世的精灵。这一切让k感受到了一种鲜活与轻盈,明显是与抽屉中的事物完全不同的。k本能地想从中解读出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回到家中的k感到身心俱疲,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人夺走了,周遭的事物突然变得如此空洞、冷漠,曾经了如指掌的世界又一次变得如此陌生。这种感受几乎还要追溯到儿时搬家的时候。k站起身来,打开窗子,一阵潮湿的空气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寒意,但k恍惚中觉得,似乎是母亲的双手抚摸自己的脸庞。很快,k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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