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浦西的一晚
车停在静安区的洲际酒店，梅朝元付了车费，恩心跟着下了车。
“我上去拿个东西，我们就去浦东找地儿吃夜宵。”梅伸出手，引恩心进入酒店。
“那么我就在大厅等你。”恩心环顾了四周，这是五星级的酒店，亮堂堂的大厅，设施豪华，水晶吊灯和厚重地毯，像所有华贵的大酒店那样，装潢考究。
“一起上来坐一下吧。”梅朝元按了电梯。恩心迷迷糊糊，不知怎样才能巧妙推辞，便跟着进了电梯间。
开始她还不敢进房间，探头探脑。梅朝元再度引她进来，拿了高脚杯倒了两杯红酒，递给她一杯，开始独自小酌。
恩心坚持坐在沙发上，眼皮已经越来越沉重，绷着，心里有一点不快，明明说好的去夜宵讲工作的。
“如果你累了，可以睡。这有两张床，没事儿。”梅朝元循循善诱的字正腔圆出现在她耳际。
她想走，可这时地铁已经没了。橙子还在浦东的家里等她，而这里是遥远的浦西。夜间打车费怎么也要70块，她在心里暗想，这对她来说是不能负担的。
梅朝元进了卫生间，迟迟地不出来了，从卫生间里传来连续的水声，原来是进去洗澡了。不出门去了吗，不去吃夜宵了吗。恩心心里无数的疑问，意识却开始模糊。
房间里有两张床，这是她最后的保护，应该不会怎么样，应该没什么问题。
恩心上了左边的床。没过几分钟，已经陷进睡眠里了，忽然被一张悬挂在眼睛上方的大脸吓到，抬头，是梅朝元。“穿着衣服睡觉多不舒服，你脱了吧，我不看。”他洗了澡，吹了头发，还蓬蓬的半湿着。恩心已经没有力气去想，是不是被骗了，前面在新天地的超大杯的扎啤，她灌自己太猛，酒意完全袭来。
她感觉到梅朝元隔着被子的手开始不规矩，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她做出这样的行为，她一直把他当作前辈的形象，他善于交际表达，带着一股京味儿的说话方式，他做业务很厉害，营业部10个亿的保证金有6个亿是他一个人做的……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吃夜宵，讨论做业务……”
她感觉到他嘴里的酒气，他厚重的舌苔上恼人的味蕾，一颗颗那样扎人，她一阵反胃。再有什么，她便感觉不到了，只想他快点离开她的身体，停止掠夺与杀戮，他将她盲目的相信夺去，那么仅希望他剩一颗完整的眼泪给她。
她很想用尽力气跑出去，逃离这不堪的现场，但总不能到静安公园去睡一晚上，4月初的夜晚气温还很低，她没穿什么厚衣服。她模糊地想到伍千万，两个小时以前，如果跟他走了，现在一定回到温暖的小房间里，和橙子说说闺房话，聊聊今天遇见的人，她爱听橙子分析，学每个人说话的特点乐不可支，想着明天的面试该怎样介绍自己，然后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那个人睡了，恩心呀恩心跑去卫生间努力地洗，一遍又一遍，拼命洗净腹部的私密空间。刚才是怎么了？什么样的过程，一步一步使事态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今晚全部的事情她都参与了，又好像是个旁观者。她好像没在场，在的话她要拉着她自己跑呀。她一直都是个单纯，又虔诚，对人友善不太懂该怎么拒绝的女孩。他梅朝元是禽兽也不能这么对她这样一个女孩。所以她利用残余的意识放心地睡在那里，她对谁都相信。然后，她就努力地洗，很小声地哭，但是不断地哭。
她一夜没怎么睡，开始头痛发作，早上7点晨曦微露就跑出去，乘着地铁回到橙子家里。可她太愚蠢，即使在离开的时候，那人若无其事地问她：“不吃早餐就走？”她还在挤着微笑跟他说“你再睡会儿吧”。她恨自己那蠢透了样子，的确是不能再说什么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好像才在路上目睹过一场车祸，像走着路凭空嘴里飞进一只苍蝇那样丧气。橙子一把把她拉过来，质问她昨天一晚上跑哪里去了。她小声地说了实话。“我只是想请教他怎么做业务，他说好的我们单独去吃夜宵给我讲，可是，他上去拿东西，然后就不走了……”
“橙子一听便气得发抖，“混蛋！”恩心从没见过橙子这样愤怒，她一直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平稳，并保持快乐。恩心想来，人与人真的是不同的，橙子也是一样的大学还未毕业，却在上海拥有这么多，全是靠自己的聪明本事，从没有像她一样发生过这种事情。
橙子的眼睛红着，嘴唇紧咬着，眼神里往常的那种聪明、笃定的光辉暗淡了下来，恩心从没看过橙子哭，小女孩时候抢玩具那不算。
“你怎么这样傻，要是换了我，我一定朝他要害狠狠踢过去，再报警！我看他还能不能不老实！”橙子抱着恩心，像是姐姐抱着不谙世事的小妹妹那样心疼地摩挲，身子还在颤抖：“你要记得，在上海，我们没有家人，没有过去的朋友，没有根基，一切只得靠自己，出了这种事，没有人会帮我们出头的。”
“你要记得，这件事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讲，只会变成别人八卦的谈资。恩心，我们一定要变得强大。”
橙子的话如冰水般，刺激着恩心的知觉，她温润的心仿佛才醒。
她是在上海，不是在有爸爸妈妈的小家里了，她不再是小孩子了。出来闯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并不是从一个避风港找到另一个避难所的过程，而是真正的“捞世界”，“闯天下”，在汹涌的海面上，黑天雨夜都要航行，要自己认清道路，看清是非。
在这里，她是一个年轻女子，大学快毕业，有点傻容易相信人，长得有点好看，正在寻求机会，最想借个什么人站住脚，别人一定就是这么看她的。
而不是“小孩子，天真善良，可爱，单纯，需要被帮助被保护。”那想法是妈妈的。
伍千万好像料到了恩心跟梅老板走后会发生什么一样。
就在他办公的地方，花旗银行金融大厦楼下的咖啡馆，恩心一见他就怂了，脸上堆着不知道怎样摆放才合适的笑容。
“我早就说过要你小心这个人，我知道他的做派，他在外面就是会跟女孩子不清不楚的，经常出入夜总会那种地方，你为什么还这么傻，执意要跟他走。”
每个人见到恩心，对她说的话都是“你为什么这么傻”，恩心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子，连那些混社会的精明丫头都比不上，画得跟妖精似的没有什么正当职业的那些女孩，至少她们伶俐、圆滑，练就一身捞到好处还能全身而退的本事。她恩心倒是豪气，一出手陪一夜，羊肉吃不到，惹了一身骚。她忍不住在心里用这些下贱的词骂自己了：“真是贱，想学学工作的本事，你给学到床上去了。”
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掉眼泪。一颗一颗，结结实实地砸在咖啡馆的玻璃桌板上。
“你别你别，”铜叔招架不住了，赶忙环顾四周，“这上上下下从同行到保安我也都认识的，别弄得跟我欺负你了似的，睡你的是他老梅，不是我，你别跟我这哭。”
听这话，恩心心里多少有跟委屈，伍铜叔用“睡”这个字。看来橙子叮嘱自己的，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这件事，又轻易败落了。她不是在用语言泄露，就是在用行动泄露自己的秘密。反正，她这种蠢笨劲儿，一定会落入别人的谈资，当笑话的。她此刻更惊讶于这个年长的伍姓老板，自己来上海之前就对他诸多期许与崇拜的人，他不接着她的眼泪，但也是人之常情，为什么他要接着呢。
“我早跟你说过，闯荡上海是很不容易的，那个重庆的男孩何翔也想来上海发展，被我给劝住了。女孩子闯上海更不容易，没有一点精明头脑，像你那同学那样的，或许能站稳脚跟。可你啊，你太嫩了，你适合在家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来发展你的小情小调。写童话，找个差不多大的男朋友谈恋爱，他和你的爸爸妈妈都会保护你。小姑娘，上海对你来说，太凶险了。”伍千万也不是那么的没有人情味，将面纸往恩心那边推了推，像总结了好久似的，说了番语重心长的话。
“并且，就你这半个月在上海的表现，找工作的劲头，我并不觉得你适合在这里发展。这是上海啊，一线城市，生活节奏很快的。我看你还是当旅游一阵子，然后回去吧，大连也是蛮好的。”
恩心一时无言以对。想想，自己并不是没努力，只是，她对这个城市有太多感受，她投身于感怀，擅长闲晃在思南路或重庆南路，并没有很快融入现实奔波的生活。
伍千万说他6点半要去接老婆下班了，两个人起身去地下车库取车，然后送恩心回家。
这必定是一段尴尬的路途，他们一言不发，恩心不再像往常那样，以伍千万为背景自拍，照片里看到伍的侧脸，嘴边挂着淡淡笑容。他们不再闲扯，说些有的没的，他们过去连伍千万的情史都聊，恩心不怕他的，觉得跟他没有心理距离，没有年纪的忘年交的感觉很好。
现在，他们只是开在往常从陆家嘴送恩心回家的一段路程，恩心搭一段车，很客气也克制，努力控制呼吸，她感觉车内有悄然改变的沉重气息，掉下来砸在她的身体上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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