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珍宝蟹
在伍千万的博客里,恩心看到一些话:
“有一个姑娘,无论我怎么跟她说这个城市或许与你无关,显然这丫头依然铁定要在上海走一遭。不论境况怎么悲催,这姑娘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乐观。
我不免在心里碎碎念:你一个文艺扮相的青年,自然会被大上海浦东陆家嘴的浮华所吸引,由此可以勿念群租房的囹圄,但你在上海的每一天与在家无异,浸淫于自己的小情小调,最多只是淡淡的忧伤些许“请问我应该怎么做业务?”而已。
只是忧伤而已,却无太多的努力行为。你究竟来上海干嘛?
我相信你们都不太了解。一切都是不清楚,不确定。唯一确定的就是:尚年轻,可失败。或是更为悲壮的一个由头:人生要有梦想。
告诫各位想要来闯荡的青年,个人的气质要跟这个城市的气质相吻合,也许某个城市吸引了你,但是这个城市其实无法容纳你,接受你。即使你付出150分气力得出的成绩,或许你会悲催地看到别人在这座成只需花出80分的力气,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我所理解的上海是一座很强调阶层感,很强调格调感的城市。既有北京这样的官方感,同时又有强烈的市场感。也许北京更适合闯荡,而上海也许更适合高富帅白富美来上班。
请让我用曾轶可曾哥的《夜车》里面的歌词来结尾:这样的小城市,我不会来几次。小城市的故事,黑夜里曾相思……”
她几乎感觉不到难过,只是没有想到,她心里敬爱的铜叔会借她这些日子在上海的表现,来当作一个——几乎是反面的例证告诫年轻人,还写在他的博客里,给那么多人看到。中心意思是:如果你不是百富美,那你趁早还是留在家乡小城别出来,或者,你要拿出拼命三娘的劲头再来试一试。
显然,她前一段时间的表现,她悠哉游哉的性格,在铜叔那里并没有过关,在心里给她打了“不及格”,她也认。
只是,“群租房”三个字放在那里,显得有点刺眼和突兀,甚至与那个圈子,那些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恩心早就知道橙子告诉她的,不要揭伤疤给别人看,对你来说是皮肉撕扯的命运,对别人来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她没有想到,她在上海住房条件差这件事会传播得人尽皆知。
她也不恨伍千万,她只恨自己在那时没有再努力一点,给他看见。
那时她刚来上海,每天享受浦江边的风,下午的咖啡和芝士蛋糕,说话的时候蹦出一句“张爱玲说……”让周围的人陷入无厘头的沉默。
她要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留在上海,住一个像黄莺这样的房子。
恩心觉得好一点了,想到自己可以这么在心里处理事情,找自己的原因。她觉得自己长大了一点,也坚强了,她双手环绕住自己的肩膀,拍一拍,心便又暖了。
恩心还在想什么时候可以租住一个自己住的房子的事儿呢,义哥就来了短信:妹妹,你好吗?我在杭州主持活动,过几天去上海看你。
她便一下子开怀了,马上回过去:我也在杭州呢!
义哥便打来电话:“妹妹,你在哪?我去接你,吃宵夜?”
听到“宵夜”两个字,恩心已经有阴影了。“我在下城区,天目山路。”
“好,等着,你用微信分享个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义哥的出现让恩心连那一丝“淡淡的忧伤”都转眼抛到脑后去了,她重新洗脸化妆,自己来杭州来得太急了,随便穿了套不搭配的衣服,连换洗的都没带一套。要知道,她每天早上在上铺床位上躺着穿好衣服,还哪里注重什么搭配呀,同屋的女孩子还在睡呢,灯都不敢开,摸了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就往身上套。
恩心无意间从黄莺的衣柜里看到一件大红色剪裁得体的裙子,又瞥见一件毛呢大衣领上的商标,“BURBERRY”的。她如同进城务工的小保姆那样怯怯地摩挲,这要上万吧。恩心不知道她这位同龄的朋友过着这样优越的物质生活,只是上次看见她带了一个宝格丽的项链,问她多少钱?她说“地摊货,假的。”
义哥带恩心去吃珍宝蟹,200多元一盅的蟹,义哥说要就要了。恩心很为难得样子,义哥就说:“你平时也不吃这些,给你补补身子,解解馋。”
恩心就想,像义哥这样能做到完美的圆滑也很了不起了,明明就是“她平时吃不到这些”,义哥就会说“她不吃这些”。义哥总是一种照顾别人感受的油嘴滑舌,那也不让人讨厌,反而很佩服。
珍宝蟹个儿大,味道很鲜,配着浓浓的咸蛋黄做成的汤,恩心想橙子平时吃到的东西她现在也能吃到了,这算不算离自己租住小复式的梦想又近了一些呢?
义哥还给恩心点了桂花糖藕,玉米汁这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贴心地给她盛汤。恩心每次见义哥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很想伸出手去摸摸眼前是不是有个电视屏幕。
“喜欢杭州吗?”
“不如上海,交通太糟糕了。”今天和橙子从杭州城站坐车回家,一到西湖区附近整个交通瘫痪,杭州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么的糟又乱。
“杭州比较养人,每年我都会来主持会议,不过对于你们这种小女孩,的确还是上海好玩一点。”义哥又眯缝眯缝地笑了,“吃点,吃点,这个藕女孩子吃很好。”说着给恩心夹了厚厚的几片糖藕。
“义哥你好忙,总是跑来跑去的。”
“是啊,做每一行都不容易的,主持人就需要来回飞,要很好的体力才行。在上海好吗,期货行业做得还行?”
恩心很想告诉义哥,她现在在一个做信托的公司,做电话销售,她没在期货行业了,而是在一个她完全搞不清的金融行业里面挣扎。她很想告诉义哥,她其实不太好,每天都像是垂死边缘。她想告诉义哥今天的事,伍的那篇文章把她的观念颠覆了,她以为他像长辈一样爱护她。
她只说:“我在一家信托理财的三方公司,没有在期货行业了。”
“哦?我觉得你应该坚持啊,不能这么轻易就换行业。是哪家公司?”
“云泰理财。”
义哥皱了眉:“我今天接到电话说这家公司的上海分部没取得经营牌照就运营,正准备会议结束之后,交给我同事去调查报道这个事情呢。因为这件事情不是我管。”
恩心已经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了,她没听错吧?义哥没听错吧?“云彩的云,泰国的泰?”
“没错,正是这家公司。已经爆料出来了,可能要停业整顿等待牌照发放了。”
恩心才刚熟悉它的高压环境,就算每天不情愿,也能在早上7点爬起来,坚持待在那儿一天。
“傻姑娘,你先别在那干了。多吃点,快。”义哥也不吃,就在那看恩心吃,“你要不真的,考虑一下跟我回北京,就算不进电视台,我给你找家财经杂志,你去当记者,写财经新闻。”
恩心像是被水浇透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无主的孤魂小鬼儿,沮丧,挫败。来上海两个月了,原是瞎折腾一场。伍千万说得对,要闯荡也要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两条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掉到珍宝蟹的汤里,咸蛋黄加上眼泪更咸了。
“你别哭啊,妹妹。回头你发个简历给我。你去北京可以住我那儿,我单身的。你可以跟我生活,也不用你付房租,赚的工资当你零花钱。”义哥连忙拿纸巾给恩心擦泪,“我真挺喜欢你的,一个小姑娘,没人疼没人保护,你跟我回北京吧。”
恩心不语。义哥凑近了,握着恩心的手说:“我住黄龙饭店,你跟我回去吧。明天跟我一起参加会议,我介绍期货公司的老总给你认识。”
义哥结了账,大手一挥,用公司名义开了发票。“恩心,你刮奖不?”
恩心从小到大最喜欢刮奖了,她手气总是特别好,高三的时候跟同学去吃必胜客,抽奖转盘转到免单。她刚想接,义哥又抽回去:“不行,公司发票,刮了奖不好报销了。”
“一旦刮到3000块呢?”
“你终于开口了,我们家这位小姐是金口啊。”边护着恩心往外走。
她也不哭了,也不拒绝,遇上这么多事儿,她不想一个人睡。义哥温暖她,对她好,她就像被擒住的小刺猬那样,刺也塌了,人也蔫儿了,任义哥把她装到笼子里带回去。她也不介意做他笼子里的玩物,反正都是这样了,她沮丧地想。就是那样的圆笼子,她一直跑跑跑的,也别想跑出去,但总觉得前面有路。
她温顺地上了出租车,杭州也下雨了,江南的春夏之交,一到晚上就下起雨来。她看着被雨割碎的外面的风景,一路醒目的红色尾灯。
她感觉心空空的,没有什么幸福可言,又满满的,装着很多很多杂碎。
在另一个城市活着,是她以前在幸福温暖的家里只会偶尔想象一下的事情,包括这杭州的雨夜,包括在身边的义哥。
在这里遇到很多温暖的陌生人,善良的好人,和一些有企图的坏人。他们也许并不是坏人,只是偶尔想做一下坏事而已。
他们也许是好人,只是他们的好要留给他们想对谁好的人。
而恩心还是恩心,不论别人对她好对她坏,她都承担了下来。
记得好的,忘掉坏的。然后无缘无故傻笑,只要看到花或者下雨。
她心怀感激,温暖的好人们,上海的新朋友们,还有家人。
有时候也会有一种直直下坠的感觉,下面没有软软的垫子接着她,没有底。
在梦里,从很高很高的高空掉了下来,但是沿途带起的风好舒服,她也会快乐。
恩心想,我是还在学习怎么与人相处,学习生存的本领,抱着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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