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海期货圈子
上海期货圈子私下里经常聚会,大家彼此熟识至生活细节。金融行业的人大多衣食无忧,有一套自己的生财之道。生活在上海,家里有一部以上的车子,孩子接受中西合璧的教育。
听说恩心要来,大家就兴致勃勃地撺掇饭局,一个接近90后的女孩子只身来上海,总是能让人有所期待。
第一次见到铜叔伍千万,是恩心到上海的第二天。这个初春的中午,她等在路口,见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开过来,缓缓停下,一个中年男人,戴墨镜,微胖,这便是认识了小半年的私募老总伍千万了——彼时她心里的成功人士就是这个样子的。
“总总您好。”恩心透过摇下一半的车窗,热情地打招呼,这是恩心对伍千万特别的称呼,别人都是尊敬地叫他伍总,只有恩心喜欢像小孩子一样,把名字都可爱地叫成叠字,显得亲切,伍千万也就任她叫着,反正是没出社会的小女生,便不多计较。而橙子在恩心身后站定,端庄地说一声:“伍总您好,我是期货公司小柳,早就听恩心提起你。”显然比恩心成熟稳重得多。
“上车吧,去吃饭。”伍千万招呼两个女孩,平和而冷静。
恩心坐上伍千万的副驾驶,橙子在后座。
对于一个22岁的女孩来说,坐上奔驰的一瞬间,不仅仅意味着坐上了一辆车,更意味着窥探到一种遥不可及的生活,意味着开往远方,理想,它轻易行驶过上海的高速公路及红砖老路,以及一些令人落泪的想往。总之,是一种无法企及而又可能等在未来不远处的生活状态。她爸爸妈妈都没有车,在身边的同龄人掀起学车热潮的时候,她也没有跟着去学车考驾照,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真正能开上车的那一天,离她实在是太远了。
其实她在心里是有一点因家境普通而生出的自卑感的,因此在很多时候都显得不够从容。
伍把车窗全开,三月春风拂面,冷暖交杂的风裹挟着新生的气息掠过她的耳畔侧脸,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仿佛未来正在她面前打开大门,让她瞧一瞧这世界究竟有多大,有多好玩。
他带她们来到一家上海菜,“欢迎你来上海,带你来尝一尝本帮菜。”并很绅士地为她们开门。
上海熏鱼、四喜烤麸、小笼包、上海白斩鸡、本帮油爆河虾、油浸蚕豆……他点了地道的上海菜,招待这位来自北方的姑娘。
“新笋下来了吗?”伍千万合上菜谱,询问站在旁边的服务员。
“还没有,估计要到下周。”服务员接过伍千万递来的菜谱边答应着。
看得出,伍对吃很有研究,他告诉恩心,江浙人喜欢吃笋,冬季用冬笋炒腊肉,春天到了吃新生的春笋,比冬笋更加鲜嫩,油浸或是炒肉都好,原汁原味,营养价值又高,并且只有趁这个时节才能吃到。
玻璃钢压着酒红桌布的华丽方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洁白的骨瓷碟子、茶杯,一壶新菊花茶冒着热气,伍千万一手托着另一手的手腕,依次为大家的杯子斟茶。油浸的蚕豆是嫩绿色和茶色的满满一盘,恩心第一次吃这道南方菜,她还是腼腆地夹一粒蚕豆到自己的碟子里闷闷地吃,细细地嚼。居然十分好吃,早就听橙子说,在南方待着就渐渐适应了南方的气息,食物,果然上海菜什么都更精致,不似北方什么菜都喜炖,一家人一大锅尽情地吃。像在大连,以海鲜闻名全国的城市,家常菜里不论是螃蟹和花蛤,都用清水煮一大盆,端上来一家人围着吃。江南则是出了名的醉虾醉蟹,以酒和调料浸之,味更丰富。做法不似蒸煮那样简单直接,但是也不似蒸蟹那样原汁原味的鲜香,事物果然都有两面。但恩心现在满心欢喜地沉浸在上海菜的新鲜感里面,上海熏鱼,浓油赤酱的鱼块,甜甜的倒很适合她的口味。
“恩心姑娘现在还没毕业吧?”伍千万的手指在玻璃桌板上缓缓地敲,恩心每一次微笑抬头都会迎上他的眼神。
“恩,是六月毕业。”恩心是庄重地对待这番谈话的,这位期货圈前辈,又是私募的大老总,恩心打心底里是崇敬的。
“在上海有什么打算?”伍还是像长辈那样,问出了这句每个“大人”都会提到的问题。
“大四下学期,学校没什么事,所以出来看看,打算就在金融行业里实习。证券、基金、期货、信托,都想接触一下。或者,就是跟文字有关的工作,出版社、编辑之类的,一直喜欢自己写写东西。”恩心一边吃着可口的南方菜,一边诉说着对未来的规划。
其实,在她心里,未来是那样一个明亮开阔充满温暖颜色的地域,但具体做什么,还是隐隐的模糊幻景。朝九晚五的工作,那不是她喜欢的,像出版社这样可以有时间写写自己的小文字小情怀的工作,又太稳定安逸。金融领域的经纪人,可以到处出差满世界跑的工作,她就很是憧憬,可以像橙子一样穿缤纷的职业装做业务,开发客户,可以和同业的人士交换名片,不卑不亢,与人热切谈话。她满心企及的,是橙子身上具备的那种强大的气场。
伍千万一直在吃餐馆赠送的花生仁小菜,听着天真少女毫无头绪地规划毕业后接下来的生活,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其实,他很想知道,像恩心这样从小城市怀揣不具象的梦想来上海闯荡的姑娘,有一天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走进陆家嘴那些耸入云端的高级写字楼里。他不打算打击她,也不打算鼓励她,他看着这个姑娘,仅凭她表现出的对期货的一腔诚挚热爱,与她坐在这里吃饭、交谈,这即将是上海期货圈的新生力量吗,不知道恩心姑娘这个非科班出身,也没表现出来任何营销能力或者交易能力的小孩子,能不能硬着头皮挤进上海风云变幻的金融行业里来。
阳春三月的下午,阳光和煦,把橙子送去世纪大道的公司之后,伍带着恩心来到陆家嘴的滨江大道,这里有间星巴克咖啡馆。他常常带一部手提电脑到这里坐一下午,点一杯拿铁,一边看期货行情,处理自己的交易,一边与期货圈子里的好友聊些经济的话题。有时约上三两好友一起,他们什么都聊,关注铜、锌、豆粕、螺纹钢,和一切有机会介入的期货品种,也聊聊宏观经济,时政,上海钢贸现货,电子贸易。有时收盘后一起去运动,打羽毛球,跑步,游泳馆,或者去陆家嘴的正大广场里面尝试一家新开的餐馆。
伍选了一个靠窗有软沙发的座位,递给恩心一张银行卡:“去点两杯咖啡吧,帮我买杯热拿铁,你喜欢什么就点,蛋糕什么的也可以选选。”
恩心毕竟只是未毕业的女学生,也没有殷实家境,能来星巴克喝一杯抹茶星冰乐已经是一件幸福感十足的事儿了,也喜欢像一般女生那样拍照发到微博上面去。可能是为了展现生活得好,或是期待能收集多少回应。
她端着饮料回来,伍已经在看盘。“总总最近做了什么品种?”“铜啊,震荡行情磨人啊。”恩心凑过去看伍千万的电脑屏幕,铜1205合约已经慢慢地退却了主力合约的地位,还有两个月就到交割日了。
“总总,你可以交我做交易吗?我平时也自己做点期货。”
伍饶有兴致地看着恩心,“小姑娘也做期货,怎么样?”
“做得不好,半年亏了近一半。我有一个小帐户,妈妈给了我一万块让我玩,现在只剩5000多了。”
“一万的小帐户?”伍千万从鼻孔里噗哧一笑,“我劝你还是别做了。”他自己管理着上千万的资金,一听到恩心姑娘的一万块钱小帐户,只觉得她是在戏谑。
“可是我真的很想学做期货,我看到那些女基金经理的报道,没想到基金经理也可以是女人的。她们能果断决策,管理那么多人的钱,还有老人的退休基金,可以通过期货、股票这些。帮普通老百姓赚钱,我觉得这样的工作很有价值,我也想像她们一样。”恩心向伍诉说着天真的愿景,关于女操盘手的梦,从她在大连期货大厦的双子大楼下等橙子开始,便像种子一样埋在了心里。
只是,恩心知道,它们说不定就一直烂在心里,但她仍愿作心房满是阳光的女孩。
“女孩子不要涉足交易,想要在期货行业立足,做做业务是可以的。你的客户赚钱,你也就赚钱,还能养活你自己,不是很好的路吗?行情变幻莫测,做交易很苦,不适合你这样满脑子梦幻的女孩子。”伍顾着看盘,连头都没有抬。
“那你可不可以就教我一点点呢,就一点点。”恩心用小指尖比着,凑近眼前这位铜叔。
“你可以学,上海有很多高手,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只要你有心,我保证你有学不完受用不完的东西。”伍千万侧过脸,对着女孩神秘兮兮地说。
彼时恩心觉得,伍千万在上海期货界的地位,就跟当年杜月笙在上海的青帮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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