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宝
第五章 《山里娃 5 》
秘密
逃不过的，总要去面对。
江湖内心不管有多少个不愿意，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地狱深渊，都要硬着头皮挺过去，面对语文老师刘青松，在劫难逃。
“你又来了，我以为你去放牛了。”江湖走进教室时刘青松挑衅说。
江湖找了个位置坐下。
“秦永兵呢？放牛去了？”刘青松继续问。
“去别的学校读了”江湖回答。这时秦永兵家已经在集镇上买了房，是夏家屋基村第一家能在集镇上买房的人家，举家搬去了大山包集镇上，集镇上有一所大山包中学，还有一所大山包小学，秦永兵就是到大山包小学读。
“你的寒假作业呢？”刘青松发问。
“来得匆忙，忘记带了”江湖回答。其实哪里是忘记带了，是压根没做，还是头天晚上才把那沉睡已久的寒假练习册拿出来，练习册崭新得像个怪物，江湖怎么看它都不顺眼，于是便用油腻的小黑手在洁白的纸张上用力的揩，希望把手上的油污分点给白纸，揩到看着纸张的成色差不多——像是因每天做题而糟蹋得很旧的样子。才又在上面胡乱的涂鸦，根本没看题目给出的式子就直接给出答案，看上去惯像一个学霸，其实只不过是早已修炼成的专业应付老师的防伪学渣，把江成海的煤油灯罐内的煤油烧完也没把那多如牛毛的作业题目伪完，第二天临行前还特意拿了装进书包，觉得不妥又拿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忘了嘛，他比谁都在意哩，不为别的，就因为老叫他“死猪”的刘青松。
“明天带来我检查”说完刘青松开始讲课。
今天可算是逃过一劫了，江湖内心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想罢刘青松明日便记不得此事了，于是江湖便把此事抛至九宵。
第二天江湖一往如常上课，他的内心早就给自己一个十分的把握——刘青松一定会忘记我没交寒假作业的事。有了这个想法，他便不去管那没伪造完的作业了，心情倒也十分坦然顺畅。
“江湖，把作业拿上来我检查”，刘青松刚进教室就说道。
“……完了！我尼玛，这斯是不是做梦也想着我没交作业啊，记性真他妈的好”江湖心里火急火燎。
“我……我又忘记带了”习惯性的忘记！
“死猪，你怎么不把吃饭忘记，你怎么不把读书忘记，什么都忘记，不要来了嘛。”刘青松怒吼。
一阵哄堂大笑。他骂他的，江湖也不作声，只是心里羞得慌，他也急，他也在想如何改变这个悲剧般的现状，虽说现已是四年级，可这水平如一二年级也无甚差别，要改变不好的现状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不掉肉也要脱皮，光想想就让江湖头皮发麻。
从江湖插班到这里，同学们就开始笑这个插班的差生小丑，穿着可笑，灰头土脑的模样可笑，成绩更可笑，同学的嘲笑已为寻常了，但似乎只有一个人，几乎不笑，若是笑也是怪江湖的滑稽。
麦子已经种下地，有的已经悄悄探出细嫩的脑袋窥探世界，洋芋也已经种下地，只有那谷雨过后才能种的苦荞，还在等着迟迟不来的报谷鸟鸣叫。
估摸着庄稼都已种得差不多，江成海也想着去打工挣点过活得营生，或是能存点就存点儿，一混儿子也是要娶媳妇的人了，他可不能让儿子遭受他结婚时的那般狗头罪，要是儿子出息点儿，还要供他读大学哩！
说罢，江成海便约着姨夫张大柱两人去了很远的城市打工。四处求人问路，总算也找到了一份锻炼钢铁的活儿，像江成海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民，能干点啥呢，除了身上能看得见的那点骨血，还有多么？
这是江成海第一次出远门，那时村里电都没有，更不谈电话了。临行前晚，王秀芬把挂在墙上用烟火熏得发黑的猪肝、猪肾取了下来，洗净煮烂，这是农家里能拿出来的最具代表性的好东西了，她要煮与亲爱的丈夫吃，她想着丈夫要漂泊在外，能不能吃饱饭都还未知，老实巴交的丈夫去到外面的大城市，会不会被人骗去黑厂也未知，想着想着眼泪就涮涮的淌下来。像王秀芬这样的农村妇女，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吃苦受累也不怕，只要有个家，有个顶梁柱一样的丈夫就足够幸福的了。
江成海内心也是五味杂陈，大城市，没去过哩，怕是到了连厕所也找不到，才叫人笑话，听说大城市有高楼大厦，进城便分不清东南西北，想想便也慌了起来，但又有甚办法哩，谁让他是一家之主哩，这个家往后光景的好歪都要看他的造化哩。
这天晚上，江成海一家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王秀芬一边说着出门要开开心心的，眼泪一边大颗大颗的滚，怕丈夫见了分心，又急忙用粗糙的手揩去。此时的江成海像一个将要远征的将军……
往后的日子，王秀芬带着江湖的姐姐江琴料理家务，江湖依旧在夏家屋基村和车路村之间的大山里奔跑。江湖的成绩还是那样差，穿着还是那样土，长期奔走的鞋补了又补，同学们依旧笑着，在笑声中变得熟络。
都说人以类聚，所言非虚。
自从秦永兵去了大山包小学后，江湖的同桌就变成姜成，还有后排的杨正华和李洪佳，四个人总是蜗居在教室的最后排，他们三个的成绩除江湖外是就班里最差的，刘青松除了对江湖“特殊关照”外，也免不了关照他们三个。
姜成是个独生子，家离车路村不远不近，生得俊俏，小嘴小脸，一副女娃子模样，可惜多长了点东西。父母殷实，家庭条件也稍好，所以什么零用钱，玩具之类便不在话下。童稚时或许是最无私的，所以姜成对江湖并不小气，那时的麻辣天一毛钱一小包，姜成买来总会分给江湖一半，于江湖来说也算是最好的朋友了。
由于他们四个人的成绩排在班里的倒四位，同学们便称他们为“四大金刚”，四大金刚好，他们也不嫌弃哩，索性也自称自为四大金刚吧。
四大金刚不光成绩最差，也最调皮哩，他们是这个小学四年级及以下最活跃的小组织。那时他们可是过了些难忘的光景。
他们欺负弱小，别人弹着的玻璃弹珠他们要去抢，抢不到就搞破坏，多部分胆小的低年级同学都要屈服于四大金刚的淫威，那些惹不起的他们很明智，也不去招惹，有时抢不到，姜成就拿钱出来，一毛三颗，四个人三颗钢珠不好分，就轮着弹，一人弹一次；有时候他们也相互去此次家串门过夜；还有更有趣的便是一起去杨正华家那里的水库边抓泥鳅，把衣服裤子一脱，便光着身子在水中摸泥鳅，这里一扑，那里一到，远望去，他们才像四条活泥鳅哩……
欢乐归欢乐，痛苦还是有的，他们的噩梦相同——刘青松，他们可是都被打得谈之色变的人，被当众羞辱得无地自容的人。而于江湖这个插班生，这些感受可要形状得多，所以他对每个同学的眼光和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记得清楚的是那个在江湖被刘青松打骂时不笑他的女孩子——肖倩，这是江湖苦楚内心深处的小秘密。
秘密，是一个人内心的独角戏。
一个心里藏着秘密的人，内心纵如火烧，如蚁噬，表面却总要平静如水，这个秘密只能自己知道。有的秘密总是千方百计要守口如瓶，而有的秘密，虽说是秘密，却总希望有人把它挖掘出来，只是久久等不到这个挖掘的人，秘密也最终石沉大海。
自从来到车路村小学，刘青松就带着有色眼镜看江湖，同学们也带着异样的眼光审视这个“怪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的眼光也移到了别人身上。
印象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班上第一名的那个女孩，不仅因为她是第一名，还有更吸引江湖关注的是她的模样，柔柔弱弱，又文静可爱，她穿着干净漂亮的花色小棉服，声音极其清甜，又带着女孩子的天性柔音，双眼皮，会说话的眼睛大而干净明亮，
她是村官的女儿，十四五岁却透露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她的确太像大家闺秀了，总给江湖知书达理的感觉，又正是这股气质唤醒了江湖心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对于这个班，江湖像个外人，对于肖倩，江湖也是个外人。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她，连句话也说不上，倒是成绩很好的那个男生贾华，整日在肖倩身边晃悠，围着肖倩的当然还有其他成绩不好的男生，他们像夏天的牛粪上的苍蝇，他们不过是背叛牛粪投靠鲜花的叛徒，江湖眼睛都看酸了……
哦，江湖可是连苍蝇都不如，他没有任何可以围着肖倩转的理由。他和肖倩有过唯一的交集，还是那次刘青松把他的作业本从讲台上扔下来，手一偏，本子就飞到肖倩的桌子下面，是肖倩捡起来递给他，有一秒眼神的对视，江湖心都化了……
随着时间推移，江湖内心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变得更加形状，但他说不明白这是什么，也没和别人说，因为这是他的秘密，一个人的小秘密。
江湖无数次把肖倩的“倩”字写在无数个地方，溪水边的岩石上，家里的墙壁上，上学的路上，书上，手臂上……
他无端的觉得这个“倩”字太美了，妙不可言，他变着番写，觉得汉字明显，就改写拼音，别人也不知道他写什么，他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若是知道他写的什么意思，不笑掉大牙才怪，但他想让肖倩知道，可肖倩整天都像皇帝一样忙，帮这个同学辅导语文，教那个同学数学，就是好像永远都轮不到江湖，于是乎，江湖这个秘密才得以更像一个真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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