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口,一白须老头儿拿着棍子撵着一半大孩子满村子跑。
“凭啥子喃?每个人都阔以拿瘫婆子屋内的东西,偏我不得行?”孩子蒋九左右闪躲避着老头儿的棍子,却是满脸的不服气和倔强。
“凭啥子?凭啥子你也不阔以拿别个东西,就你是我蒋三金的孙子你也不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蒋三金年近七十依旧身子骨硬朗,撵了蒋九大半里地也只是喘着粗气。英眉剑目,腰杆子挺得笔直,虽面容有些肌瘦,但精神饱满。待蒋九慢下步子来,蒋三金一棍子结结实实打在了蒋九背上。
蒋九龇牙咧嘴的喊疼,乌溜的眼睛狠狠瞪着蒋三金:“我就拿了一个瓜,你就啷个打我,人罗二哥拿了三个,你啷个不去教训他!”
“瓜娃子!你还好意思说。别个辛辛苦苦种点东西都遭你们糟蹋了。她走不动道儿,喊你们,你们脑壳也不回!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打嘛,打死我我都不跟得你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蒋九脖子一伸,撒泼耍赖地坐在地上,索性闭上了眼等着挨棍子。眼睫毛还在微颤,打心底里蒋九还是怕着蒋三金的。
“唉!”蒋三金狠狠扔了棍子,呵斥道,“有本事各人出去找活路住,永远莫回来。但要是你敢干对不起‘信’、‘义’、‘道’的事,莫说对不起我,都对不起你死去的老汉儿!”
蒋九出生娘就死了,也找不着爹,只听蒋三金说爹也死了,问何时何地怎么走的,蒋三金闭口不答。
蒋九最恨人谈爹妈,盛怒剧痛之下直接撒腿跑出了村子。
蒋三金有些发愣,怔怔地看着蒋九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活动下已经酸的肩膀,踱步回了家。
狂风呼啸,树叶沙沙作响,蒋三金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
六年后,蒋九衣冠楚楚地回来了。他穿着时下最时兴的中山装,梳着大背头,脚上是擦得锃亮的皮鞋,身后还跟着俩点头哈腰的小弟。
蒋九脸上洋溢着自豪,似乎在幻想着一会儿蒋三金目瞪口呆的表情。心中泛喜,蒋九加快了步伐。
临到门口,蒋九察觉了不对:自家门前满是草屑,碎砖瓦,蒋三金这刻板固执的人,最看不得家门口脏兮兮的,怎么会让自己家如此残破不堪?朝屋内喊了几声,没人应。又敲了许久的门,才见得门慢悠悠的开了。
是瘫婆子。
“九儿?”瘫婆子更老了,眼睛眯着,很努力地张开想看清来人的样子,脸上沟壑纵横,“找三金的吧,三金已经走了。两年前就走了。你这样……”瘫婆子上下打量了蒋九一番,“是出息了吧。”
“还、还好。”蒋九还没从蒋三金的死讯里走出来,神情有些恍惚。
“九哥是我们那片儿顶好的‘金手指’!”蒋九身边的一个小弟眉飞色舞的介绍道,另一个小弟不见了踪影。
“好!好!出息了就好。”瘫婆子没听懂什么是金手指,只觉得应该是手艺人之类的,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三金太倔了,年轻时上了几年学,长大以后什么都忘了,就记得先生说的‘信’‘义’‘道’,饿死累死,也不向别人伸手,又没什么本事,就一直清贫着。你娘生你那会儿摔着了,没钱送大医院,巷口的赤脚医生说只能保一个。你爹急慌了神,一时糊涂偷了村里大户的钱,想送你娘去大医院,但是来晚了,好歹保住了你。三金知道你爹偷了钱,倔脾气来了,气的直接把他轰出了家,也不让他见你。你爹受了刺激,在镇喝的烂醉,醒来时候发现偷的钱被人顺走了。没办法又只能偷。一次被人抓活打住了,活死了。这还是三金去镇上听人家说的,不然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没了……”
瘫婆子像找到了倾泻口,一股脑儿把想说的全说了,也不管僵住的蒋九面如死灰:“三金没什么能力,又犟,死活要把你爹偷的钱还上,这些年一直没给你过上好日子。你走之后,三金更不肯花钱,得了病也不去看医生,生生自己挨着,最后身子还是垮了。临走了还可怜我这个瘫婆子,说他就剩下这个房子,给我了,也顺便让我等着你,说如果你来了,告诉你莫忘了‘信’‘义’‘道’。”
蒋九晃晃悠悠走出了家,心中想着内个平时只对自己发脾气的固执老头儿形象高大了,自己已经需要仰望了。
之前没了踪影的内个小弟跑来,压着声音说:“九哥,这村子我看了,村头第二家东西不少,要不我们晚些儿动手?“
“滚!”蒋九脱下自己刚买的中山装,骂道,“老子不干了!”
文/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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