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

翻开蔡崇达的《命运》，我就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在山坡石头上，工工整整写下“命运”的老顾。

老顾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准确点说，他是住在竹林随便搭的一个小棚子里。他守着一片竹林和几棵枣树。印象中，他总是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口袋，弓腰驼背地行走在由家到集市的路上。我们刚起床，他就出发了；我们回来吃完饭了，他还在路上。这路仿佛就如他的人生般漫长。

他喜欢坐在枣树下张望，望着望着，枣子就熟了。说来也奇怪，枣树到处可见，可老顾家的这几棵枣树，枣子相当甜，比村子里的其他地方都要甜。所以顺理成章，它就成了儿时我们最好的水果了，不断的挑起我们的胃口。

老顾各色，不好相处，大抵是长久单身，不与人接触的原因吧。他看着他的枣子，白天黑夜的看着，不吃不摘，还生怕别人去摘。大人都说这老头真是个怪人，并嘱咐我们小孩少去招惹他。

记得那一次，村里的几个孩子（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趁着他赶集吃早点，悄悄绕过竹林，进了他家的枣园。一人负责放风，一人爬上树，用棍子敲，其他人在下边捡。甜脆可口的枣子，啪啪往下落，我们一边吃，一边往袋子里装，偷的很是尽兴。

不知为什么，那天老顾回来的特别早，可能是他没算好日子，没赶上逢大集，去了个空吧。“老顾回来了”，他一声吼，吓得我们四处逃散，往山顶上跑。毕竟老顾年岁已高，又弯腰驼背的，根本追不上我们，更何况我们还跑向不同的方向。只是在我们跑出去后，暗自庆幸没有被抓到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树上还丢下一个人，他没来得及下来。被老顾死死的盯在那了，我们也不敢回去营救。

后来听他说，那老头坏的很，把带刺的树枝堆在树下，让他没法下来。一直僵持到天黑，还是大人去把他领回来。

很多年，老顾留给我的始终是这样一个形象，扣扣搜搜的孤独老头，和村子里其他的老头没什么两样。要说不一样，也有，就是他更扣搜。直到那年夏天，我在竹林后的半山腰石头上，发现了他写的粉笔字，漂亮工整的“命运”两字。我吃惊了，他原来有文化？

回来问妈妈，妈妈说他上过学的，当时还上的挺好的。可是因为家里太穷，他兄弟姐妹又多，实在上不起了，就给他寻了一门好亲事，让他辍学成亲，婚后入赘女家，帮助传宗接代。老顾不愿意，新婚之夜，他抱着被子，满山头跑，让大家找不到。姑娘在他家待了一个月，等着他回心转意，他愣是没有屈服。再后来，姑娘就走了。姑娘永远不会知道，老顾不屈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命吧。就这样，老顾婚事不成，学业无成。一晃就把自己耽搁了，一生就成这样了。

老顾写下“命运”，到底是笑他赢了命运呢还是感叹人压不过命运呢？《命运》书里说，我们终将生下自己的命运，我们终将是自己命运的父母亲。我们一生爱过，恨过，绝望过，信任过，不断的与命运搏斗着，然后我们终在这些故事里生长出自己鲜活的灵魂。

老顾的一生，简单、普通。生下，活着，死去。他没有房子，不代表心无归属；他没有婚姻，不代表他没爱过；他没有孩子，不代表他没温暖过。只是他的选择，命运的安排，让他驶入人生另一条长河。

我相信他此生依然丰盛，学鸟儿唱歌，和昆虫对话，与小孩拌嘴…一生好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风月自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