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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混子(1/4)

【中篇小说】混子(1/4)

作者: 卖油小李 | 来源:发表于2019-04-13 08:27 被阅读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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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导师是化工学院里年轻的文林清教授。文老师正高职称、四十出头,正值科研的黄金岁月。但他还需要等待几年才能迎接自己科研生涯的巅峰,只因为几年后,课题组的“大老板”就要退休了,作为课题组里除大老板以外唯一的正高,文老师的接班只是时间的问题。

    李致岩是我的同门直系师兄,他也是文老师的学生。他今年研三就要毕业了,而我只是一个刚上完研一课程准备进入课题组的菜鸟。致岩师兄为人热情,个性鲜明,好说话,非常实在。等到致岩师兄今年毕业后,我将接手他的课题、实验设备与电脑等一切科研相关的物品。这天是致岩师兄毕业答辩的日子,因为老师交给我的课题是接着他的任务继续往下做,我便早早地带着纸笔来到答辩教室里,打算听他的论文汇报答辩内容以正式开启我的科研生涯。这会儿轮到致岩师兄答辩了,我先听一会儿。

    “各位老师大家上午好,我是李致岩,我的导师是院里的文林清教授,我的课题是研究密相床内的颗粒运动趋势。我们先来看看相关的研究进展……”致岩师兄非常标准化的论文汇报开场,他的PPT也特别的标准化,用的是我们学校的模板加上简单的黑字。

    “我这次论文答辩的重点放在第二部分,内容是关于我的软件编程部分。我所编写的这个计算软件,它每次最多能同时处理二十个的信号数据文件,其中每份数据文件包含着二十六万余个数据点。我经过长期的改进与进一步地编程,这个软件从原来最初只能计算五个参数,转变为可精确计算十五个相关的流体力学运动参数。在这十五个参数中,上边用红色笔体标红的三个参数是以我在大量计算过程中,以计算经验进行重新定义的,这些在目前的文献中还没有报道过。总体来说,这个软件目前计算稳定,它的运用范围不仅局限于我目前的实验研究操作条件,它还可以应用于一切光纤信号的数据处理……”

    致岩师兄的论文答辩花了大量的时间在介绍自己软件上,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这人在开发布会售卖自己的软件。作为一个不会软件编程的非专业人士,我已深深地被致岩师兄出色科研成果所折服了。在他的论文答辩过程中,我甚至都忘记记录课题中的关键要点了。

    等到他走下讲台后,我迎了上去,便在教室外的过道上与致岩师兄聊了聊。

    “师兄,你讲得实在太好了。我本来想拿笔记些要点的,可是不知不觉就沉浸在你的汇报过程中了。”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恭维的空话,我讲得什么样我自己不知道吗?你其实也没什么可记的,毕竟我讲的大多都是空泛之物,没意思。我不过就是一混子罢了。”

    “师兄,你又自谦了。”

    致岩师兄同时是我们组内有名的混子师兄,他的这个别称不是我们给的,是他自己反复说的。当然了,我们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这么叫他,毕竟这不符合传统礼仪规范。答辩结束后,致岩师兄带我到了课题组的办公室里。这是我第一次进来这里,这间学生办公室挺大的,每个人的办公科研空间也不小。“师兄,你怎么有两个显示器啊?我看其他的师兄师姐就只有一块屏幕呢?看来文老师对你不错啊。”

    “真他妈的不错。”致岩师兄冷笑了几声,并指了指窗台边上的那些闲置且上年份的显示器与主机,“他们只是懒着不组装。对了,过几天等我走了以后,我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希望你能爱上这里,然后我要跟你说的是,这块屏幕的角度是有讲究的,你不要轻易改变它。”致岩师兄扶着靠左的那块屏幕对我说,“因为我坐的这个位置正对着门,老师平时有事开门进来就能看到我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所以这块屏幕的摆放角度我是设计好的,这样老师推门进来就看不到左边这块屏幕上的东西了。所以我平时上班都是用左边的屏幕看游戏直播,而在右边显示器上打开Matlab软件,把代码搁在右边屏幕上。这几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说我是不是很混?我经常跟你们说,你们都还不信。你要知道当年我考研的时候笔试加面试的综合成绩可是全系第五,那时我可是领一等奖学金的主儿啊,现在毕业成了全系倒数第五了呢。我不像你的刘礼师兄,他保研过来后成绩一直很稳定在前列。”

    “师兄,你别这样说。你刚才答辩时讲的那些东西已经让我很是佩服了。你老说你是混子,我觉得如果你是混子的话,咱学院就没有合格的硕士毕业生了。对了师兄,前几天文老师跟我说,让我接手你的课题继续做。你的那个软件什么时候能教教我?你都快要毕业走了,而且我从来没学过这个软件,咱们这个专业也不是学计算机的,我也没有任何编程基础啊!这个软件就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点运行就可以正常使用了是吗?”

    “是啊。”致岩师兄笑了,我看不出来这笑是正常的还是嘲讽的,这笑声很复杂也很奇怪,“我当年接课题的时候,我师兄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致岩师兄还在笑,我有点发慌,“好了,不逗你了。你和隔壁博士屋的刘礼师兄学吧,他和我一届的,他已经读了文老师的博士了。而且如果是你接我这个题的话,你估计也是在帮他打下手做科研。你就老实听他的话,跟他好好学,好好干,他已经全面掌握这个软件了,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他。我只是一混子,我就只会点运行。还有就是我的这台电脑各个部件都比较老旧,你要小心点儿用,它特别容易蓝屏死机。你可就别指望用它打游戏了,用它看电影和视频都不能超过八个小时,因为超过八个小时它就要罢工了。还有就是第二个显示器的转接钱是我自己掏钱买的,我强调一下,它不属于课题组财产,如果你想要的话就请我吃顿食堂,我就把它留下来送你了……”

    致岩师兄话中所提到的刘礼师兄是文老师的博士,他的性格和致岩师兄完全不同,他平时特别高冷淡然,话很少。他似乎有自己的世界,但在这个世界里我只是过客。但作为文老师的博士,他深受老师器重与喜爱。

    答辩结束后没过几天,致岩师兄就拿到“双证”毕业走了,我也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这间办公室并接管了他留下来的一切。第一天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我很是兴奋与激动,毕竟这意味着我除了学校宿舍以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又多了一个落脚点,这样说虽然有点矫情,但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份归属感的认定。等到我再次来到致岩师兄的座位时,我发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办公桌被他清理得很干净,键盘下压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边写着电脑的开机密码与相关数据文件的存储路径。此外,办公桌的右侧还放着一本他的纸质版毕业论文,左手边的抽屉里还有几本他用过的笔记本。对于一个刚进入实验室、对科研充满了热情与期待的我来说,这些东西简直是如获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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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左边抽屉里拿出那三本笔记本,三个本子的规格都一致,约为二十厘米长、十五厘米宽、两厘米厚。我翻开第一本,里边的内容全是关于科研文献摘录笔记,本子大约使用了三分之二。总计有一百二十篇文献,前三十篇是文老师与课题组其他老师、同学发表的论文,这部分与他课题无关;第二部分为课题相关文献阅读笔记。文献阅读笔记得这么认真,致岩师兄你真的好意思说你是混子吗?

    文老师那一年收了李致岩和刘礼两个研究生,一个是考试进来的,一个是保送进来的。那年文老师还没评上正高职,但他也已经是博士生导师了。李致岩作为全系第五,他选择这个老师的想法是好的,因为李致岩看中了他的潜力以及他手上的资源。就像一块蛋糕,文老师手上的蛋糕也许小一点,但只有两个人分,这不像一些大老板手上的大蛋糕,大是大,但却是四、五个人分。

    相较于李致岩,刘礼的本科毕业设计是在这个课题组完成的,他能比李致岩更早熟悉这个课题组环境的人与事。研究生开学了,他俩在第一年里是一个宿舍里的哥们,李致岩那时觉得因为有刘礼的存在,他对这个实验室的适应与了解会更容易一些。但在那一年里,刘礼除了教师节买礼物找李致岩摊钱以外也就只顾自己了,两人交流很少。这是李致岩没想到的,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这种外向性格不可能在和一男生打交道中碰到问题。但事实就是这样,他在那年只能不断地拿着自己热脸贴着刘礼的冷屁股。

    李致岩每次想和刘礼一块儿上课、完成大作业的时候,他都会被刘礼很冷淡、委婉地拒绝掉,晚上俩人回到宿舍甚至都没法过多的交流。那时他们的宿舍经常会出现李致岩拼命想找话题跟刘礼聊天,但刘礼总会简单地答一声而作为俩人聊天的终结。久而久之,李致岩觉得他和刘礼的关系还是不怎样。有一次在聚餐的时候,酒喝多了,李致岩脾气上来了,他就指着刘礼喊道:“你刘礼他妈的对我李致岩有什么意见,你说啊!大男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桌上的人看到这场景都惊呆了,但刘礼还是冷冷地一句:“没有啊。”

    后来李致岩才知道,刘礼对他其实没有意见,只是稍微的有些自私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刘礼也没什么义务帮助李致岩适应这个环境。研一那年,俩人都安稳上课,只是俩人渐渐地疏远了起来。但在这一年里,作为保研进来的刘礼在研一的这一年深受文老师的喜爱,文老师经常带他出差、开会、见世面。这些事,刘礼也从不跟李致岩说,自己默默地去。李致岩后知后觉,但也无话可说,他面对这种情况自己也没办法。

    他只能默默地读文献为进入实验室工作做准备,这就有了前三十篇毫无重点的文献阅读笔记。那一年,李致岩只能老老实实地上课,他除了被文老师叫过去丢给他一本书让他以这里边的一个章节内容为基础“编”了一个新的教材小册子以外,他就与文老师没有太多联系了,文老师也似乎忘记了自己有这么一个学生。而在那一年结束后,文老师意气风发,击败了学校里的众多竞争者,评上了正高的职称。

    研一下学期的一个晚上,李致岩收到了文老师发来的消息,老师让他明天来老师办公室一趟。晚上李致岩等刘礼回来的时候,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礼。他本以为刘礼明天也要去,但结果这人就“哦”了一声,就没有然后了。那时正值硕博连读的关键时期,李致岩的很多同学都被老师约谈询问有没有意愿直接转为博士,他也就想当然,在床上翻来覆去,很是激动,睡不着。人总是爱联想和瞎想的,他收到消息以后首先是比较困惑,因为刘礼的顺位是排在自己之前的。

    莫非刘礼是嫌老师这儿庙小,拒绝读博士了?然后文老师也就想起了自己?那自己要不要读博士呢?土博士是很难毕业的,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一切都有希望,况且自己也不差啊,毕竟考研的时候还全系第五呢。而且李致岩的爸妈是多么希望他能够读个博士啊,李致岩在家是独子。他也是他们老家家族里唯一一位硕士研究生。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年他考上硕士的时候,他爸妈甭提多高兴了。他爸妈竟然买一头土猪回到老家宰杀给全村的人免费吃,他们不收任何一个人的红包。要不为了爸妈读个博士?李致岩在那个晚上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念头。

    但他又想,自己的这种性格完完全全是不适合读博士的,比起科研,他更喜欢与人打交道。那好吧,那就得拒绝老师啊,那他就得想着怎么委婉地说,才会让老师听得心里舒服,毕竟他马上就要进组里做科研了,他如果直接当面拒绝,老师会不会对自己印象不好?从而在未来两年里给自己小鞋穿?他要不说自己还没做好准备,还需要一年的时间继续沉淀,明年再考虑读博士?那个晚上,李致岩竟然瞎想到失眠了,他记得他最后一次看表的时间竟是凌晨四点。

    “李致岩,你来了啊。”文老师推了推眼镜,身体往后靠、熄掉了手里的硬中华,烟灰缸里密密麻麻塞满了烟头。文老师的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不流通的空气里混杂着烟味、咖啡味与可乐味。在密闭的空间里,这些味道混杂在一块令人作呕,但李致岩只能忍耐着。“今天我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谈谈你的课题的。听说你快上完课了是吧?你上完课就马上进组接手黄亚杭做的课题吧?他是做关于颗粒运动趋势的研究,我打算让你接着他的课题做下去。现在这方面的研究趋势都是往微观方向走,所以你这个课题还是比较具有前瞻性的,你只要肯认真努力……”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它能轻轻松松地摧毁掉你苦思冥想所建构的一切。

    “老师,您等一下,我脑子记不住,我拿笔记一下。”李致岩揉了揉眼睛,打开自己书包,拿出了笔记本。“那老师我还去不去徐州啊?”这个课题组的大部分实验装置由于中试基地污染被举报而被搬迁到了江苏徐州的一个工厂里。那工厂因为使用了这个课题组的技术而存活下来了,所以工厂为课题组大型设备的搬迁存放与学生做实验研究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因此,现如今实验室里大部分科研工作都需要离开北京去徐州完成。当年刚入学,在教师节送礼物的时候,文老师就让李致岩做好去徐州的准备。虽然去徐州做实验意味着要离开北京学校这个相对安逸的环境,可李致岩听说师兄师姐在徐州的生活条件很好,吃饭免费,住宿是那个工厂提供的标间,网速很快。而且对于已经在这个学校摸爬滚打了四年多的李致岩来说,换一个环境也是他所乐见的。因此,他还为下学期提早赴徐州而做了长足的准备,他也推掉了很多当助教撩小学妹的勤工助学工作。可如今,文老师却不让他去徐州了。

    “你就不去徐州了。刘礼已经直博了,所以我这一届就只剩你一个学生了,你可不能再离开北京了。你们俩住一个宿舍里,你怎么能不知道刘礼已经直博了?你俩这关系,你要我怎么说好?算了,不说你了,你什么时候能上完课?五一假期后可以吗?是这样的,你的黄亚杭师兄编了一个Matlab程序来处理数据,我听他说非常好用。现在他已经编好了,就不需要你再编程了,但你要趁着黄亚杭还没毕业尽快学会怎么用以及编程的思路。”文老师对李致岩完全不知道刘礼直博感到很是惊讶。

    “他没跟我说他直博了呀。五一以后,我的课程都结束了,我可以进组的。”李致岩只能故作平静来掩饰自己的失落,其实他失落的不是没有博士资格,而是一种不被认可的感觉。他后来才知道,这种场合他还要面对很多次。

    “那你跟我来一下,我给你在学生办公室里安排一个位置吧。”文老师说着,便带着李致岩来到了学生办公室,“黄亚杭,这是你的师弟,你毕业前把你的那个软件程序与实验室的那套小装置教一教你的师弟。李致岩,你就坐这个位置吧,有什么问题就问问你师兄。你的办公电脑?你就把窗台上那几个主机和显示屏接一下就拿来用吧。五一以后,你就过来吧,你先和你师兄聊,我还有点事儿。”文老师说完转身就走了。

    “师兄麻烦你了。”李致岩小心翼翼地跟黄亚杭说着。黄亚杭身高接近一米八,满脸横肉,他的发际线似乎已经在诉说他的科研经历。面对着这样的人,李致岩只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讲错话。

    “我先给你发几篇文献,你先看着。我最近在赶论文,没太多的时间。”

    “师兄,文老师跟我说的那个软件程序你能不能给我发一下,让我学习一下。”

    “可以的。”

    那年五一以后,李致岩按照规定来到了办公室,这标志着他科研生涯的开始。“师兄,文老师让我从今天开始就进组了,然后他说把这个空位置给我。”李致岩依旧小心翼翼地跟身旁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兄说这话。“哦。”这位一身潮服的师兄应了一声。来到课题组,李致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用那些闲置破旧的机子,组装一台可以跑程序运算的电脑。在此之前,李致岩对电脑简直一窍不通,他只能凭着大胆和百度上的一些经验,挨个拆解那些闲置的机子。他先选定了一台较好的主机,但这主机硬盘坏了,他又挨个拆卸其它的主机……李致岩花了好几天拼拼凑凑,机子总算拼装好了,虽然平时运行总还有一些问题,但起码看文献总还是可以的了。

    但也就是过了那几天后,李致岩在办公室里就找不到黄亚杭师兄了。李致岩看完了文献,面对那些自己什么都不懂的编程代码,心里开始犯嘀咕,害怕这师兄什么都不教就毕业走了。但他又开始联想了,只不过这次他是往好处想的。当然,也正是因为黄师兄的这个程序给了他往好处想的资本。因为把这些代码放在Matlab软件里点运行,就会有一个功能齐全的窗口出现,他因为没有从黄亚杭那找来实验数据,所以他也就没再试试这个程序的运行状况。李致岩当时只是认为黄师兄只是嫌办公室不太安静,自己到别处写论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李致岩只怪自己当时太天真,总把人往好处想。那段日子,对于黄亚杭师兄不回复自己的消息这事儿,他也总会为黄师兄找出合理的借口,他觉得黄师兄在忙论文,毕竟到毕业季人实在是太忙了。只要等到一切完成后,师兄会慢慢教自己编程、使用软件的。

    不久后,刘礼也进入了课题组里,他的办公室在李致岩的隔壁的那间博士生办公室,身为文老师的博士,他自然受到了大家的关注。再加上他本来就在这个组里做过的毕业设计,他与这些师兄师姐的关系要比李致岩和他们的关系要好得多。此外,文老师当天就给他新买了一台电脑,作为已历经装机磨难的老朋友,李致岩很自然地过去帮忙刘礼调试新机子、安装了相关办公软件。李致岩其实非常疑惑,因为他觉得刘礼那样的性格竟然能和这些师兄师姐玩得那么好。而自己不论做了多大的努力,刘礼却不能和自己关系再亲近一些。

    这或许就是人对自己朋友的选择性?人总会选择一些能够给自己带来利益与好处的朋友,而自然地疏远那些可能对自己产生负面影响的人,这是可能人的天性所在?那段时间,李致岩是这么想的,但他也没办法,反正刘礼已经读博士了,都从自己的宿舍里搬走了,两人的室友缘也都画上句号了。而且在读博士的第一年里,刘礼还需要再上课,他跟李致岩简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而现在对于李致岩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顺利地将这个课题接下来。

    在联系不到黄亚杭的日子里,李致岩明天来得很早,走得很晚。他只能自己看文献、摘录笔记,独自面对那个压在他心头上的软件。他有一次竟然会天真地以为他只要抄一遍就懂了,他准备了一本笔记本,花费了几个小时,把整个软件的代码注释全都抄一遍。可惜,他抄完了还是什么都不懂。在那段时间里,他总会把在看文献学编程的过程中所遇到问题记录下来,并给黄亚杭发消息,虽然人师兄不回复,但李致岩还是像一些女生的备胎一样,乐此不疲,为一切都找到一个积极向上的理由。

    时间就这么走,终于到了黄亚杭毕业答辩的时候,几近失联的黄亚杭师兄终于出现在答辩现场进行答辩了。此外,在答辩结束后,他的毕业论文还由于内容丰富、厚度较厚被评上了当年的优秀硕士论文。完事后,李致岩很热情地向黄亚杭询问什么时候有空教教自己上手。黄师兄说答辩完,他们还要准备很多材料进行归档上交,再过几天吧,反正那年答辩早,还有时间。好了,又过了十天左右,这十天里,黄师兄又失联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人也不在办公室。后来,李致岩才知道黄亚杭带着师姐去毕业旅行去了。

    终于,在他离校的前一天,黄亚杭把李致岩从办公室里叫了出去,领着他到了自己做实验的地方。从办公室走到实验室的大约需要五分钟,这五分钟里黄亚杭一直在大谈自己实验的过程的各种事情,并对为什么不回复李致岩的消息只字不提。由于师兄弟之间的辈分关系,李致岩在路上没法打断黄亚杭空洞无趣的话题,只能任由这个师兄瞎扯。好不容易找到个时间缝隙,李致岩很清晰地暗示了一下自己所提出的那些问题,黄亚杭却假装听不懂,继续着他的乏味。

    不一会儿,俩人就到了实验室,黄亚杭先带李致岩来到了地下室里,实验楼的地下室为风机室。黄亚杭掏出自己的手电筒,在前边领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是钢架楼梯,李致岩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昏暗潮湿的地下室地上凹凸不平,透过微弱的手电筒灯光可以看到凹陷处都积满了肮脏的水。在光线的反射作用下,路边两旁的塑料制垃圾显得格外的突出。李致岩感觉自己的呼吸被四周的那些管子与罐子所桎梏,压抑的感觉正逐渐在整个身体蔓延开来。地下室空间并不大,顺着手电筒的近圆形光线,俩人进入到一间屋子里。

    黄亚杭不知从哪打开了风机室的灯,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闪了几次后逐渐稳定发亮。整间屋子的全貌才得以展现出来,立在一旁绿色的罗茨鼓风机犹如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摆放在这片黑暗里,它连接着一个大铁罐,实验所采用的常温空气就是这样经过这些物件,顺着管子延伸至二楼实验装置处的。这几样东西似乎才刷过漆没多久,新而亮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风机按这个绿色的按钮打开,按红色的按钮停止运行,上边写得很清楚。风机连接着这个缓冲罐,上边有压力表,你做实验的时候要注意,压力别太大了,不然缓冲罐就炸了。这个阀门就是憋压阀,通过压力的改变来改变实验的操作气速。”

    黄亚杭说着便按下绿色按钮,启动了这个风机。顿时,轰隆接近耳鸣的声音袭来,同时还伴随着一些轻微的震颤,这些声音夹杂着风机的轰鸣与阀门憋压时空气快速摩擦铁皮的尖锐,它完美地掩盖了李致岩此刻想要向黄亚杭提出问题的声音。黄亚杭动着嘴唇,招手示意李致岩和他一块离开这里,到楼上实验室里去看看。随着李致岩逐渐离开风机室,身后的声音逐渐远去,他突然有了一股电影里真男人从不直视身后爆炸的英雄感。

    黄亚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位于二楼的实验室门,这是一间占地不超过十五平方的小实验室。地下室传来的声音在这里已经很模糊了,这只剩下空气对流吹动着窗帘击打窗台的声响。整个屋子没有一块是干净的,它布满尘土,不,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叫催化剂。阳光的直射下,肉眼可见的催化剂正翩翩起舞,它们是那么的不知疲倦。窄小的实验室里挤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不论是在角落里扎眼的塑料瓶,还是那沾满了油污早已废弃的圆锥式搅拌器都在挤压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此外,废弃的鞋子、污渍斑斑的实验服、标签已被尘土磨掉的试剂瓶、残缺不全的旅行箱、墙壁上破旧的电源开关、洗手池里排水口里嵌着的瓶盖、那些排列看似有规则却毫无道理的钢管、那几个装满被子枕头的生活用品大箱子……数不清的物品都让这实验室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头绪。整个实验室是一个复式的结构,进入门后的左边就有一个钢架楼梯通向二楼一样窄小的空间。脚上的铁皮很薄,但那些尘土、螺丝、木塞早已铺满了一层。在那些杂乱无章的物品排布背后,有一条一次只能通过一人的小道,小道大概六七米长,它能通往电脑桌前与实验装置。

    电脑桌正对着的是两个大柜子,里边塞满了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木塞、铁丝、废旧口罩、筛子、大头电脑等一切上了年纪的东西。电脑桌上摆放着沾满了灰土泥尘的电脑,键盘上那几个常按的键在整个黑色键盘的底色里显得是那么的突兀与醒目。电脑背后这一侧是几个用于调节气速的转子流量计,黄亚杭招呼李致岩侧身避开很多杂物管子走了过来,随手扭动了一个流量计的阀门,整个实验装置里的催化剂便向上舞动。而实验装置是一个五米高的有机玻璃圆柱体,外壁开满了无数的测量小孔,平时这些小孔用实心木塞堵住。李致岩是有洁癖的,看到这些,他似乎被强制治疗了。

    “装置就是这么运行的,你做实验的时候就拿着测量设备从这几个开的孔里穿过有孔木塞进入实验装置里,然后你在电脑上点测量就行。只是这个装置经常有问题,你稍微注意一下就好了。整个过程是不是很简单?”黄亚杭笑了笑,扯着圆柱体底部的一根软管“但如果你要卸料,也就是换新的催化剂的话,你得拿着扳手扭开这里,顺便开一点风,拿个桶接一下就好。你装新料的时候,就要到楼上去了。”黄亚杭说完,便带着李致岩走上实验室里的复式二楼,钢质楼梯宽度特别窄,而且十分陡。

    上边的地板和下边一样,都是薄薄的一层铁皮,与下边略微不同的是,上边的铁皮常常开着口子、向下凹陷。在这些开着口子的边缘,尘土聚集得很少。“就是这里了。”黄亚杭用一个小扳手拧开了实验装置圆柱体的顶盖,“从这里加料就行,你记得也一定要开一点儿风,不然催化剂都黏在圆柱体的内壁上了。”黄亚杭示范完了以后,又用扳手把盖子拧上。李致岩注意到,由于螺栓由于长期使用,已经不好拧了,即便是固定住下部分也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转动它。

    “基本上就这样了,我把钥匙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够爱上这里。”黄亚杭把钥匙递给了李致岩,便又下到了地下室关风机去了,“先得关这个阀门,再关风机,不然的话,这个缓冲罐会炸的。”在那轰鸣声随着风机停止运行而逐渐消散以后,黄亚杭对李致岩说道。

    “师兄,那个软件你什么时候能教教我啊?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这个软件的编程思路和编程语言呢?我发现点运行以后出来那个界面,是不是直接点运行就好?我以前从来没学过这个Matlab,你那时是怎么学的?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书吗?”在返回办公室的路上,李致岩还是纠结于那个软件。

    “有空再跟你说吧,今天我们还要拍毕业照。其实我那程序特别简单,它都是一些简单地加减乘除,你多看几遍就好了。至于学嘛,我本科的时候就会Matlab,你其实就随便去图书馆借几本,随便哪本都是可以的。”说着话,俩人走回了办公室。夏日炎热,体型肥胖的黄亚杭的衣服已被汗所浸湿,李致岩看到这一幕,体谅师兄辛苦的他,也不便再多问什么。

    没几天,黄亚杭毕业走了。黄亚杭在毕业前把他的电脑硬盘全部都格式化了一遍,他重装了电脑系统,只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文件夹,里边有他的实验数据、编程软件与电子版的毕业论文。此外,他的桌上还留下了一本他的毕业论文纸质版。拿到这些东西的李致岩迫不及待地使用他编写的软件计算他留下来的实验数据。但结果,李致岩傻眼了,满屏的红字报错。那几个月,点运行载入数据后那声清脆报错的声音时时萦绕在李致岩的脑海里,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楚地辨认出那让他几近崩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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