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姥姥
我自小就知道,五姥姥是个苦命的人。
五姥姥出生在三四十年代的北方农村,同大多数的村民一样,她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和黄土地绿庄稼打交道,没什么文化,因此,给孩子取名并不讲究。她是家里第五个孩子,所以就叫“五妞”。长到16岁的时候,五妞也像其他农村的女孩子一样,嫁了人。
她的丈夫是邻村的一个小伙子,比她年长4岁,俩人先前并没见过面,只是媒人两头说了几回,双方父母就爽快地答应了。
五妞是个老实人,好在她丈夫也是老实人,俩人本本分分、勤勤恳恳,小日子过得也踏实。但是结婚两年了,五妞的肚子始终没起色,这下,村子里爱八卦的妇女们就开始四处嘀咕了。有人说,五妞不会生;也有人说,怕是五妞不干净,老天爷在惩罚她;更有甚者,还说,五妞丈夫其实很厌弃五妞,所以他俩很少同房。
各种消息不胫而走,五妞的婆婆听了也开始对儿媳心生怨气:也不怪别人说你,说到底还不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就这样,五妞在家里越来越受气,连老实的丈夫也开始对她面露愠色。五妞心里委屈,可她从不多说什么。仍是像以前一样,每天去地里干活、做饭、洗衣,生活如常。
但是有一天,五妞如常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
那天,五妞的丈夫去田里犁地,牛突然惊了,他使劲拉着牛没松手,结果牛生气地把他甩了出去,这一甩甩了几米远,他撞到了一个石头上,死了。
就这样,结婚不到三年,孩子还没有,五妞就成了寡妇。家里人都劝五妞改嫁,毕竟她还年轻,再嫁个人很快就能重新开始。到时候,再生个胖娃娃,堵着别人的嘴,看谁还敢说她不会生。刚开始,五妞也答应了。但是关于她的流言越来越多,除了说她不会生孩子以外,竟还有人说:五妞是个克星,活生生把丈夫给克死了。所以渐渐地,也没人敢给她说媒了,小伙子只要听说是五妞,都直摇头:算了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对于这种谣言和中伤,五妞从来都是一言不发,她仍是那样勤劳地去地里干活、伺候公婆、做饭、洗衣。她那么安静,她的生活也那么安静。
五妞三十岁的时候,生活的平静再一次被打破。那年,一大家子的二婶生了她的第4个孩子,仍然是个男孩。没错,二婶前边也生了三个男孩。
孩子出生那天,五妞去看了看这个小生命,她抱了很久,不停地跟他说话,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羡慕和喜爱之情,谁都能看出来。
五妞兴许是和这孩子有特殊的缘分,因为她经常会带些好东西给他,有时候是一双亲手做的虎头鞋,有时候是熬夜缝的小棉袄,或者是给他几块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总之,五妞对这个孩子的关爱明显多于其他任何一个孩子。
所以,孩子9岁那年,二婶说:五嫂,这孩子就过继给你吧。一来这家里孩子多,还都是男娃,不好养活,二来你们俩也有缘,以后有他在你跟前,也有个伴。
有了这个孩子,五妞的生活终于也有了些许色彩。从此以后,再没人叫她五妞了,大家都喊她“五嫂”。
五嫂对这个孩子是真的好,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好东西都留给孩子了,她把自己的希望全寄托给了孩子,她希望国家平安,也希望孩子平安。所以,五嫂还给这孩子取了新名字:国平。可是国平似乎并不喜欢五馊,还经常跑到二婶家里去。
国平对五嫂的冷漠大家都看在眼里,有时候还有人拿她开玩笑:国平,你到底稀罕哪个娘呀?国平总是冷冷地回应:我就一个娘!
听到这些,五嫂并不多说话,她还是那样笑笑,最多默念:孩子还小,长大就好了。
19岁那年,国平结婚了。他娶了个同村年龄相仿的姑娘,五嫂把多年来自己种地卖粮存的钱全都拿了出来,给他盖了座不大的房子,他就在哪里迎娶了新娘,也是在那里,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五嫂呢,又成了一个人。
国平并没有经常去看五嫂,甚至一年也去不了几次,他对五嫂的感情淡淡的,甚至还谈不上感情。他们母子相处了十年,这十年,在五嫂看来是最珍贵的时光,但在国平看来,是最尴尬的时光,他对这个寡妇甚至还有些“怨恨”:要不是你,我能离开自己家吗?
村里有人说国平没良心:五嫂待你掏心掏肺的,你咋能这样不照顾她呢?五嫂地里的活那么多,她自己也干不过来,你咋就没来帮帮呢?但国平听不进这些话,在他心里,他跟这个女人原来也没啥母子情,最多只是一起搭伙住了十年罢了,让我给你养老,想得美!
五嫂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依然是去地里干活、洗衣、做饭。
五嫂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当然,这时候她已经不叫五嫂了,而是被称为“五姥姥”,毕竟她已经七十几岁了。
这次变故,让她心灵遭受巨大打击,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每天一个人窝在家里,门也不怎么出了。以前那个精神十足的五姥姥,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
听人说,五姥姥那晚自己在家睡觉,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钻了她的被窝。五姥姥吓坏了,想喊出来,但是她又怕自己名节不保,所以黑暗中她流着眼泪挣扎、反抗,最后直到手摸到了一把剪刀,才威胁着那人离开了。
闯到她家里的人是个老头,农村的晚上天一黑就啥也看不见,所以五姥姥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甚至没听到对方说一句话。她只摸到那个人脸上有很多皱纹,背有点驼,至于是谁,她也不知道。当然了,她也不想知道。
五姥姥坚持了一辈子,没被谣言打败,没被丧夫打败,也没被孤独打败,但是临老了,却被一个陌生人打败了。
再次见到五姥姥时,她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不说话,也不动,像一个雕塑。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安静,但是似乎又和以前不同。现在的她,对生活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只是眯着眼往远处看,在看啥呢?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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