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分裂传说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笔只是为了去消除一个城市传说。
我精明地计划好了公交车的换乘路线,这个过程经过我反复实验,已经能让我乘坐公交车同乘坐专车一样方便。我在早晨的九点半(一个不算太晚也不算太早的时间)来到这家咖啡馆的门口(有大顶的遮阳伞和玻璃桌让人在室外谈事情),透过反光的玻璃,我注意到客人很少,身后只有一个同时坐下的穿着随意的姑娘。
我什么都没有点,只是等着传说,又或是那个歌手出现。
鼻尖有点发凉,入冬了,我象征性地加了一层毛线衣,阳光才肯暖和地住在我的身上,发出好闻的稻子香味,它们透过玻璃是鱼鳞一样闪耀的斑点。我摆着什么姿势都不合适,所以我就索性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那个很恐怖的传说。
比一般的传说要新鲜,它是近两年才流传出来的。但是这个传说和所有的城市传说一样,都无迹可寻。大概是三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个醉酒的人投河自尽——当然如果只是这样那无所谓传说。那是一个才高二的青年,据说是本地高中的,出于某种原因跳进了那条不出两米的小河,更惊异的是他并没有死去,而是从河的另一边湿淋淋地爬了上来,变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他,像是被河复制了一样,也像是被河的水拉裂成了两个。他们吐出鲜红的舌头,去舔舐他那些光滑的,新生动物有黏膜般的外表面,之后那两个人行速飞快,他们永远都是湿透的,有些毛孔分泌的腻滑的黏液,像是挤出牙膏。脚印深陷进泥土,不出一会儿,里面就开始渗透出鲜红的血液……
然而本地高中一致否认自己的学校里有一位学生失踪,又或者是分裂成怪物了,当然这件事有过目击者,只是时至今日连目击者都成了传说的一部分。消息就这样封锁了三年,连河的周围也加上了几道密格的栅栏。有人说那是一个诗人,不知道那是他的代名还是职业,全市的人统一称他是“诗人”,只是他把自己掰成两半,身体里“孤独”的那块变成了一位“歌手”,“自由”的那块变成了“画家”。
之后灵异的事情接连发生。有学生放学经过河边,总是在夜幕降临与路灯亮起的一段间隔期,看见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吐着滴出鲜血的舌头望着他们。那两个怪物能动的只有眼睛,像指针,一格一格地随眼前的学生所移动。知道路灯亮起,便出现了沿路排列的一张张湿透的长椅。为此,城市里又提早了开灯的时间。最近也有人说在河边的栅栏里看见忽而晃过的人影,左右徘徊,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于是又刺激着政府加高了栅栏。
这个传说并不高明,不会比任何一个别的城市的传说来得恐怖。“真是一又一件无聊的事。”那时候我在河边就意识到了,人们的好奇心或者是本能性的害怕在作怪。没错,那个在河边晃悠的人就是我。
作为一个专业的网络直播人,虽说人气不怎么样,但干一行爱一行,还是要培养自己过人的勇气和出色的洞察力。封锁的河道里说不定还存在着一些问题,这个可能性一直驱使我去看看。知道我去了之后才发现,这并不是悬疑小说,在河里可以看见突然浮起的尸体或是什么水怪,这里除了河道就是一片光秃的泥地。流淌的小河清澈见底,整个城市也是罕见的,这就显得周围的这些栅栏太多余了,像是一排的警车围住了一个不明事理的婴儿。
不过,我当然是有线索的。歌手的身影在平时比较难找,但画家就不一定了。我询问了好多隐秘在城市深处的画家组织,才知道最近确实出现了一位很古怪的画家。没有一个人和他有过交集,此人的绘画手法阴暗,意义晦涩,他给自己画的头像是一个有着刺青的蒙娜丽莎。接过来看的几张画,发现他都极其喜爱鲜红和暗黑,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张画上面只有一轮红色的月亮,画纸很脏,又让人感觉是从密室里看出去的。每次参加比赛的时候,他只是会匆匆地寄来画稿,再接着音讯全无。
不止一个人怀疑过他就是那个传说的一部分,原型,或者是见证者。这让我兴奋,甚至是窃喜。“城市分裂传说”这个热点被上百万个同城的人关注,只是三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准确的消息,于是这就成了众人喉管中咽不下去的一根鱼刺,在想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着痛痒感。如果我今天顺利,那一些隐藏的上百万个粉丝都会被我收入帐下。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人的电话倒是很快就找到了,记录在画家组织的花名册里,然后打过去,用五分钟谈妥,是一个疲惫的男声,说了一连串的“嗯”。
我打开塑料瓶,喝了口水,再用力盖上。歪着头看店里的钟,没想到又过去了一刻。
也正是我歪头的时候,我注意到我身后这个装束普通的女生。看不清楚,只是在眼角呈一团浅浅的白色,大概是丝一类的连衣裙。
她给了我一种很陌生的安全感。因为还好不是我一个人干坐着。
我知道她从下车起就认定了这里,算不上是跟着我,但也肯定不是对咖啡有着狂热——她也没有点任何东西。
云满了头顶,大路上飞散起尘埃,快接近正午,居然有洒水车经过。有送外卖的人来店里解决那些营业员的生存问题。
他终于像是一个车轮一样滚来了。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样体型,绝对不可能是怪物。
“你好……你好”他总是不断地重复同一句话,好像是他太胖了,说什么话,声波就要在腹腔里多回转几圈。之后他坐定,确认我是我,再像是扒皮一样,扒下黑棉帽和黑围巾。还原到一个粽子被剥干净的样子。
事实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如同是在向亚里士多德什么的人询问世界的真理,嘴皮子一动我就要知道整个世界的样子。“城市分裂传说,和先生你有关吧。”我往前凑了凑,假装是在调整坐姿。我能闻见这个胖子嘴里的一口鲜奶的味道,是一种极其幼稚的恶臭,与我脑中所构想的鲜血相去甚远。
“那个我最熟悉不过了。”
“那太好了,没想到你这么大方就说出来了。”
“那——可不,都是自己亲手画的画嘛。”
胖子说出的话在他肥腻的脸上波澜不惊,像极了那些令人呕吐的黏液,除此之外,便是他毫无价值的消息。
“你说是你自己画的漫画?”我像是从正面受了一拳,痛得只顾得捂脸而忘了还手。
他很自豪地点了点头。这人确实与城市传说有关,他不过是很幸运地利用这个传说制造了一个噱头,让两个怪物在漫画里为非作歹。这种思考方式太符合一个孤僻、自卑、油腻的肥宅了。
“超自然、超灵异、超血腥的同人故事,至少在本市是绝对新鲜的,顺着这个ip抄火自己,我就不用那样默默无闻地给一些三流报社画插图了,我每天都可以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哇,这不就是像个大艺术家么?太好了——到时候送你一本,别客气,今天我开心。”
天哪!我在心里大呼,这个胖子连心智发育都不完全,我是来解释这个传说的,你居然给我出了本漫画越抹越黑。
从更直接的方面来说,我是来消除这个传说,因为这里面有我的责任。
我的心在发抖,倒不因为是害怕,是一种快接近真相却发现是假相的一种兴奋遏制。我等了那么久,实在是等不住了,此刻我宁愿是被逮捕或者是当面殴打,总之我愿意接受一切裁决。三年和一个堕落的过程那样久。
我只想在惩罚到来之前消除这个传说。在我看了看身后的女生之后,对那个胖子说了,这证明我这么多年来不疯、不傻、不阴暗。为的是等到有人能够倾听。
我说:“我就是那个‘诗人’,我就是传说。”
【2】
在学校的日子像是记忆里熬中药的外婆,我觉得她越熬越苦,连搅动的勺子都要烂在里面。
但我不会反抗,我也不会喜欢,很多人的想法应该和我差不多。而且包括情窦的事情我也一直在关注,却也总是没做好(为什么一定是这件事?)。我似乎喜欢每一个对我微笑的女生,或许她们有很吸引人的大眼睛,有些独特的行走姿势,很迷人的声音……
我数不过来,我喜欢每一个,我惭愧地觉得那个“喜欢”的按钮被自己摁坏了。
每一个浅层次的喜欢,到底来说还是无限接近于0,有时候还会突然消失。
当然也可能突然将所有的喜欢都凝聚在一个人身上而达到满值。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
三年前9月20日的第一节课就是探究自然灾害的地理课,也许一辈子都去不了美国的我听着如何逃避美国的龙卷风,非地震带的我们研究地震的时候要怎么保住小命。男老师个子矮小,头发稀疏,给人很彻底的亲切感,因为他在刚才徒手抓起了女生柜子里的一只蟑螂,并夸它富含蛋白质。
“地震来了我们该做些什么呢……手护头……开阔地……还有……”他的语速冲击着我厚重的耳膜,幸而我摘了一句我没听过的记下来:地震时打开收音机,仔细倾听关于地震情况的播报。可现在谁还留着一个专门的机器作为收音机?
近秋,早城的上方竖起了些薄雾,是立体的一道纱面,不移动也不消散,像是一个大穹顶。一串铁锁,其实是连续的黑鸟,有秩序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从半空的浑白里戳出一个小孔,安详的延伸开来,像是有人用铅笔正拉开一条黑线。
也有铅粉间断的地方,在最末尾,生硬地融化了一角。说是颜色淡去,其实那又是一只偏灰色的鸽子,极清醒又慌张地扑棱翅膀想连上那处空白。它太拼命了,直到那条线画得越远,我也还想着挺直身子去看更多。
我的座位并不是靠窗的,而是隔着我的同桌,所以我只得顺着她的轮廓去看,我左摇右摆的样子终于激起了她的一丝好奇,单纯也只是好奇而已。她没有看我,只是直接望向那片庄严的灰白色大幕,眼尖地瞧见了那被蹭淡的鸟。
“你是在看那只鸟?”,有诗说,白鹭立雪,愚人看鹭,聪者观雪,智者见白。我当然是那个愚者,看最能引起本能反应的东西,她说的这句话大概是挑衅我的意思,充满了嘲讽的意味。特使是在说多大的人了还会在上课开小差的时候关心鸟类同胞。
我有点失去尊严,脸上发烫:“我是想抓一只。”
“哦?那只灰色的不是很适合么?又笨又傻,很好抓。”亏她能扯到这个时候,一场无耻的对话终于与冷场的脱口秀一样结束了,她继续听课,我继续写东西。我知道现在还认为那个“又笨又傻”是在骂我的。
放在今天这些东西是小说。放在当时是与手机和女友并称毁掉高中人生的战略毒品。于是我部分时间还是写诗,比较零散,深入浅出。
别的诗都记不住几句,最有纪念意义的大概还是《南国》。它写在我自己预谋制造传说,并准备实施辍学手段的那天——9月21日。
要做一个榜样烈士是最困难的,我更愿意做一个自我安慰型的烈士。
放学后5点像哮喘病人气息的骄阳里,我靠着刚干了漆的工业味公园长椅上。
不相识的人正经过,他们放松,无所事事,像极了一个个辍学的人。我在想,辍学的人此刻是在消闲,我此刻也是在消闲,那么正好此刻,我与一个辍学的人是等同的。
而为什么要辍学,有什么原始的冲动,都不记得了。因为我只是造了瓶自溺其中的无商标的酒,也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到了这个年纪就萌生了这个想法。我是个在放学后辍学的人,实际上第二天早晨我又得认命回去。
准确的说是一种在梦里犯罪的美好叛逆想法。
而属于一个辍学人的地方在哪里?我考虑过网吧,但一想到那种一排机子配桶泡面的冷漠感,并不会引起别人多少重视,还是算了。而游戏厅的话,一个人去像是个疯子,败坏形象。而舞厅又太奔放,且不说我这个身高找不到舞伴,万一牵错了说不定会惹到几个道上的人。思来想去还是酒吧最适合我,“醉”是一个丑美共生的词语,周遭的对你的印象,厌恶与怜惜只隔着短短的一层。好的酒吧会有现场乐队,再差至少也是有厕所和做鸡尾酒甩瓶子的小哥,算得上是一个低成本多享受的杂糅地,那就非去不可。
想制造传说的念头就是在这里冒出来的。
这个名为“踏马”的酒馆,像是土拨鼠的洞穴,攒动着一个个发光(被灯照的)的头颅,眯起眼睛的时候就好像是踩进了银河。酒保很忙,吧台前排起了长龙,前面的黑衣陌生人都在手里握着个手机,很显然我是没有的。我嫉恨这种慢的感觉,买瓶代表叛逆的酒都要和在食堂打餐一样,老头似地移动。
酒到最后甚至就不够了,那个年轻的试用生一次又一次向后面吼着。调酒师时常接不住抛向空中的铁瓶,洒出各种颜色的液体,摆在一旁的抹布染得与彩虹一般。幸运接到一杯酒的人,慌忙拿手指去碰,酒带着荧光,照亮口渴的人如同黑炭的手。
大概是身高的原因。但在这里没有人会笑话我。四面都排起人后,我像是被困在一方露天的黑屋里,也像上课的时候用笔盖罩住的小虫,随着笔盖的移动而疾走才能存活下去。
接着,一个面色微红,眼神迷离的高挑女人找到我(像是专门地),用很轻但是我听清楚的话来喊着我的名字,没有人应答显得很尴尬,所以我只好又从黑屋里打墙出去,眼睁睁地看着队伍在我的眼前合上。
“这个是你,还是这个是你?这两个好像是同一个名字。”她拿着我的学生证和校牌问我,她并没有看清这两个人都是我,而且我用的还是同一张照片。
我用辍学生该有的傲慢一把夺走她手里的东西,她略带醉意地摇了一下。我觉得她大概已经是工作了,衣服穿得成熟且平常。然后我向她表示了我的愤怒,并夸大到法律层面批评她把我从队伍里叫出去,损害了我的利益。当然她也从道德角度说了我的饿忘恩负义,毕竟那些东西是我掉的。
她最后想了一下,很认真地在考虑,终于没换上气想出来,说了句:“我去问问我的男朋友。”就像个摇摆的企鹅一样走了。
结果是她带来了第二只摇摆的企鹅。男人说他将近三十,但并不像,衣服华丽时尚,只有发型还是贴近原始人类对进化的那种渴望。他们这队情侣像开年纪大会一样把我审视了一番,搔头,搔脸,然后互相搓手。
“我们也没有买到酒,但我们能帮你做点事情,大概是任何事。”
他们不是从灯里飞出来的,我也没有什么刻了星星的珠子,我还是将信将疑。出于人原本的野心,我把犯罪定格在法律道德之内,造一个终极目标。
“把我变成一个传说怎么样?”我说。
酒馆里大多数人喝啤酒喜欢加冰,那些冰块碰撞着,有人“呼啦”一口咽下去,有人像嚼牛排一样“啪啦啪啦”大嚼冰块,很冷也很绝情的声音。
“你到底是个诗人,还是个学生?”
“既是又是,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矛盾观。”
“尽是屁话,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来一个最低成本的传说。”
我暂且相信他的话,低成本是最妙的了。不知道人类从低成本里还能造出什么样的奇迹。
他跑去吧台抓了两瓶红酒,老板斜了眼睛看了看是我,竟然说可以赠送。还另外给了我们一个大袋子和两包纸。
女人骑着大号的奔放型摩托,把我载到了不远的一条小河边,像战前勘察地形一般探头探脑。
我把我的叛逆像解数学题一样告诉他。他装出历经沧桑的样子,告诉我他也这么想过,他周围的朋友也是,这么想过以后,疯完就好了,世界上大多数人不懂得怎么疯,有些伟大的人也能够成功,但那些连疯起来都极其认真的人,一定会搞出点名堂的。我问他搞出了什么名堂,他沉默不语。
下达作战计划是五分钟以后。这个传说是一个活人分裂成两半的血腥故事。我负责当那个母体,他们当两个分裂开来的怪物,我觉得他们现在样子适合任何一场丧尸片。
“怪物的取名必须得在恐怖里面加点寓意。不如说我是一个画家,就不如说我是从你身上那该死的‘自由’变来的,自由这种东西多模糊,又抽象,但一下子被人具体化就给人感觉,诶呀——帅死了!”
于是他就单方面定下自己是由“自由”变过来的画家,女友是“孤独”变来的歌手。
演出方式很简单,他们事先在水中藏好,等我跳进去以后他们再出来,演一个给小孩看的闹剧。
一切准备就绪,但我们不能演给空气看。他说,得去找一个人又傻却受欢迎的女孩子,再不行就找一个年长而多疑的大妈,这种活得让俗人来干。
前者让我想起了我的同桌。这个女孩子的名字不如人一样好记,但她的脸让人一眼见过之后就忘不了。她的亲和力是令我叹服的,无论一有什么“三好少年”“美德少年”之类的评比,别人恨不得连夜排队给她投票,举手的人像一座纽约城。总之,每次都像是举办了一次原始人的氏族聚会。说她好看是有几分水分的,但可爱是必须的,她像是一个圆滑的滚珠来往于各种世界上的凹陷。保不齐她和人间失格里的叶藏一样是在装,但成效是大抵相同的。
虽然不敢希求她能够一呼百应,但靠着她天真无邪的嘴制造点分拨,所谓以讹传讹,重点是在这一个“传”字上,充分体现了人类的想象力即创造力。
两个醉鬼旋转着在河边等我号令。我伏在路边的短灌木里,盯着一个个过路的学生——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出现,让我的疯狂认真一些。
等到我的眼睛酸疼,闻出这些木头原始的土臭味。她才有说有笑地伴着两个人,和游行示威的人一样大声。人是越多越好的,一切荒诞都建立在人数的基础上。
脚步声紧了,我再也忍不住,把头上的帽子扣低,就站起来跑出去,我的脑子里还在构想着我这个时候跑步的样子。脚步声有点拖沓,心跳有点大声,经过她们的面前我感受到几股灼热的目光,与疯狂无关的热度,是一种深居在舞台之下的看客的漠视……
“噗!”青色的水溅出,我估计有好几米,拍得我脸一阵麻木。在刚才一瞬间燥热起来的身体一下子浸在冰冷的流动的水中,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过就这样溺在这里。
我当够了看客,也疯狂了过了一回,已经无怨无悔。在说了,这水又冰又深,从没有试跳过。呛入鼻腔里的水有一股涩涩的苔味,模糊不清地飘浮了无数泡沫与白点。
她注意到了什么?他们有如约跳出水么?我又责怪自己的傻,不会有什么比创造传说还荒唐的事情了。
手伸向眼里唯一的锯齿边月光,在被波纹淘洗得有如玻璃的水面中,身体被冷水积住下沉,也更像是下陷。眼皮困倦而一层一层起皱,我忽然觉我自己是没有手脚的,也没有头了,视野不知道长在什么地方。我就要在这个无线下沉的世界里,交出我所拥有的无限了。
光从天的深处过来,很不稳定,离我太远太远了——
那天之后的三年,我没事就往“踏马”酒店里钻。老板人矮而黝黑,声音尖细而打颤,奇怪的是我买的任何东西在他那里都是赠送,送完后他还要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我不出一次想问他,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装大方送给我。
不明白的我甚至还在酒吧三楼私人房间里住过几回,干净整洁。这种包吃包住的生活让我以为,我快要走上人生的一个巅峰了。
而那天我又是怎么上岸的?很简单,一个山前不足两米的河,不过几秒你就沉底了。我听见那两个人轮番叫我,完事了,快点上来验收。我就一脚,“哗”地蹬了上来。
“伤感是容易的,自杀也是容易的,这个是世界不是也得在最后给你留个底么,一个人的希望全在于那临底的一蹬。”
用“画家”的话是这么说的。他们还说这一个动作不够牢固,得这几天多开展活动。其实就是多搞点诡异行为吓那些听过传言还半信半疑的小朋友。
事实是他们真的做了,中间没任何阻碍,没有看客。事情发展得无比顺利,那个女孩,一说出去就成了每个人嘴里都要嚼上一嚼的泡泡糖,不停地吹大,变成了一个使人心里阴暗的都市灵异传说。到最后此事上了报纸,像发出的地震警报一样人人自危。直到河的周围立起护栏,专家开始发表安民演说,学校进行安全教育,我才知道我真的成功了。
我成功了,对于我个人来说没任何实际好处。
【3】
一年正中,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酒吧里办了一场单身派对。老板人在这天有了点血色,像是等待众多子女来看他的快活的老头。如果是我,肯定不会愿意在非节假日的时间来参加这个派对,但大部分人出乎了我的意料。到场的有足足八十多人,老板人心细,为了让男男女女能大方交流,还特意关了灯,只在吧台前的平台上留着一根直直的铁架,支着一盏专业的聚光灯。又一次,我来到了土拨鼠的洞穴。
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排在队伍当中,人们有说有笑,打手势,飞唾沫。在这里搭讪是毫不羞涩的,大概是因为关了灯,贴上一个“xx酒吧单身派对”的横幅就允许了很多的东西。女孩们也一招招接下来,见到自己喜欢的就发了疯地用语气词,见到不喜欢的则见招拆招,把这当成自己的表演型对话,
氛围和口号真是可怕的东西。
九点整,灯渐亮。老板的驼背出现在那盏聚光灯下。他先说明了活动的目的,说自己和太太也是相识在一次年轻人的聚会中,所以对这种形式钟爱有加,接着说了些可有可无的寄语,这和国旗下演讲的效果差不多。聚光灯不耐烦地把气球晒爆了几颗,底下传来了几声不雅的痴笑,老板倒是越开心,感觉这成了一种隆重的礼炮,讨了个吉利,在兴头上想唱几句。
我原以为他是要唱的。他捋了捋有点荒草样的黑胡子,用舌头濡湿嘴唇,象征性地踮了踮脚。
他背的第一首诗是《致橡树》,舒婷的一首在高中课本里出现的诗。对于这是否是一首爱情诗还有点争议,她也很幽默地说:“有些诗是你们喜欢,我只好喜欢。”大概是那些是还有着作者认为我们没读到的东西。
但在这个地方,爱只是爱而已,有兽皮和荒土的骚味,是人类进化几亿年一来从未摆脱的不详的快感。
下面人头攒动,传来皮带“咔咔”的声响。男人歪头看着女人,女人目光炯炯享受着,装出很喜欢这些诗的样子。
他背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戴望舒的《雨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一些我稍微读一点的诗。
最后他的风格突变,直指海子的《亚洲铜》,北岛的《回答》,黑压压的背景里唏嘘一片,像一排狂躁的蚁群,也像是没打到饭的闹事学生。一下站起,一下喧哗。
他们此刻只听得女性与爱情,听不得世界。这重现了《围城》里柔嘉对鸿渐说的那句:“好好的讲,咱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扯到全船的人,整个人类?”
“最后要读一首我自己很喜欢的诗,虽然诗人没多大名气,诗也没什么含义。”
这又引来了一阵嘲笑,队伍里不愿意听诗的人排队来买酒,我再一次体会到了猿人时代,个体的生存危机。
“《南国》。”他叫出名字的时候,我“哇 ”地叫了一声,随后涌上来的大股热流逼着泪腺。这样的感动有点幼稚,只是单纯地被某人肯定或者理解了。没想到老板这个人看着俗气,还是对文字工作者疼爱有加,我想我终于知道了他对我如此之好的原因,这让我对他生出了点感激。从聚光灯的黑架子下面看见他开裂的嘴唇,用力地挤出这首诗。
忽而有人拍着我的肩。
我内心深处感到一种危险的似曾相识之感。然而我顺着望见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准确一些诗一个女人。一般我在学校里遇见异性,很明确地知道那是一个女生,但眼前的这位真的是女人。她有着让我无法抗拒的味道。
出来一下,她说道。
我照做了,我深知这样做的后果,那就是眼睁睁地又看着队伍合上。
这个书包是你的么,她问。我说是的,接着我就开始觉得她不可理喻了,这并不是我落在哪里的,也没贴什么失物招领,她为什么要拿着这个来找我。她笑了,说在那边放着也不知道是谁的,只是对面有个空座,不好意思不打招呼就占下来,只好特意过来找我,她挑起嘴角,说话字字清晰像是切开的清水萝卜。
“你可真有礼貌。”我尽力让这句话听上去不像讽刺,事实上我已经有点生气了。
没酒喝你就会生气么?他继续说着,若无其事地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回到那边的位置上去。她的手很香,很轻,仅仅是触碰我就能了解她的若有若无的兽欲。我像是一种放荡在山野里的野狐之气。
最后放荡山野是免不了了,回去的时候,座上新添了一对相互啃食的男女。
“这下好了。”我甩甩手置气。可我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黏上我。
那要不我们去外面?酒可以请你的啦,最多是赔罪吗!她戴着动物一般有深意的目光,我继续顺着潜意识的条件反射照做着。
凉风习习。从那边传说的小河里吹来阴森森的风,一下子就拍掉了人全身的胆。
酒吧后面有一处小坡,正对着二楼的窗户,没有过膝的木本植物,很黑很平坦。她很悠闲地躺下去,铺平,打开自己要说的话。
“什么酒?”我问。他回答了我一大堆我没听懂的音译中文,我看见度数快赶上白酒了,又没敢要。
你还怕喝醉?她很诧异。对啊,没看出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吧。“我还没发育完全呢,书上说男生可以一直发育到20岁,所以我还想当不成熟。”她听完我的话,清澈地笑了出来,像是毫无杂质的河水流过毫无杂质的河床,摇出毫无杂质的声响。
也就是说,你还不能当我男朋友咯?她毫不害臊地问了出来,像是一句很简单的“我能坐在这里么?”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问呢?我们才刚见面不出十分钟,我瞬间就觉得她廉价了。
“可以。”但是,我也毫不害臊地回答她。当然我也不期待她做点什么,我们一来一回的对话朴实而无瑕。
我们面对着星星,开始聊之后一辈子也没人和我聊过的东西。
她在本地的学校修哲学,我提我只是浅浅了解的黑格尔、叔本华,她都能像是说自己家邻居一样描述他们的外貌、癖好、趣事,以及她的同学调侃的话语,总之我们谈了很多的哲学家,就是没有谈到哲学。我说我们能聊点历史,她就快速地背了一遍朝代更替,把南北朝和五代十国被反了。我说我们还能聊点政治,她说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奥巴马那里。谈数学又太庄重,谈佛法又太高深,论茶道又太清醒,论古文又太浑浊。我们撞碎了好几重隔膜,我佩服她的物质,她佩服我的无聊。
难道你不想谈点更轻松的,比如说文学?她提议了,而且我一开始想到的也是这个,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聊的。她的眼睛盛满了星星,比酒色还要深沉一点。这让我极想说话。
“刚才老板读的《南国》,就是我写的。”我带有点小骄傲和她说,她向我这边凑过来,转过来看我,头发像水一样从肩的另一边流过来。我想过用多少词来形容她此刻的样子,她太单薄了。最终我什么也不想加,还是最原始的她让我更痛快。
是吗?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我还想着要去看你更多的诗呢。她说话间充满了幸福的味道,像蜂巢的蜜太多了要溢出来。而给我的最高关怀也无非就是——想多了解你,想多看些你写的东西。
我心里激动,像心层断裂。突然要隆起许多顶山丘。
并再一次以为我又能触及一次人生的巅峰。
不过,她继续温柔,继续说,你真的是一个很负责又很有趣的小人物。
“我每天向不下十个人表白,只有你接受我了。可好笑的是,你不像是一个被施舍的乞丐那样傻高兴,反倒是我,感觉是我被你捡到了。很感谢你,我为刚才说的一些感情用事的话感到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用感情来换的是什么,应该不只是聊天。”
我的心里闪过《麦田的守望者》,我做了不到五分钟的男友,一种人生大起大落的释怀感迎面涌来。这难道是就是一个感情骗子?不过我没在意的,真的,从不在意。
末了,她要逃走了。抹抹手、裤子,晃荡的酒杯。
“多谢,对不起,以及再见和晚安。”她以后又会遇到怎样的男人来征服她,我想都不敢想,但我隐约知道她是有故事的,只是也隐约的知道,我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她一点。
我只是这样叫住她,大声问,因为有些事情你必须在别人转身前问清楚。
“等等,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么?”
“当然不算啦,你还是这么可爱,不过像你这样的男生,一定会有很多女孩追你的吧,我过了年之后就要去别的地方了,往南,还是往北呢……算啦,有缘再见咯!”我还是没叫住她,她轻轻地跳走,从一个女人跳成女生。
是吗?就算有人追又怎样呢?我喜欢上别人又怎样呢?
我想说,我指的是你还会去网上看我别的诗,那句话。
【4】
新年过后,我有见过她不下三次,每次和不同的男人站在一起,勉强喝酒,勉强微笑,勉强保持体型。
最后一次,又是在年中,夏秋交际,她一个人在那个之前她拿走我包的位置和了最后一瓶酒,就再也没有来过。我在楼上待着,不敢去和她打招呼。知道我真正意识到她再也不会来了。
我把自己灌醉了,一种很拙劣的手法,有种鸡尾酒叫“轰炸机”,喝之前用打火机在面上一点,酒精能烧好久。只是一口下去,就觉得“轰”,震感从胃里冲上来,冲到整个头颅里都是软软的云团,飘扬的浮土……
一定是地震了,要不然我为何这样摇晃,我不住地流着多余的口水,疯狂地摇着头。是的,就是地震了。
必须,打开收音机,打开,收音机。
我在眼泪挤满的黑暗里,点开了手机上的FM。
夜渗到屋子里,车流的声音也是,整个城市都突围到我的屋子外面了,我的屋子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而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今年榜单上最火的歌,很high,很摇晃,只是,与地震无关……
“那时候她问我一个问题,问我,为什么要创造这么无聊的传说。”我说得口燥,想点些什么东西,最好是冰的,当然还是放弃了。手里的水还在被持续加热,是全球变暖的一次模拟实验。
“我也想知道,要说年轻,我也年轻过,我可比你乖多了。”眼前的胖子,只是一个专门以城市传说为题材的恐怖漫画家,在他手下的那些人物丧尽天良,用各种残酷手段挑战社会秩序,最终也难逃一死,我都不敢问我的下场是怎样的。
“我以为一个画家至少会有点疯狂的脾气,你不曾想过么,在某个年龄段,我全身都是自由的,像是一盏透明的玻璃灯,又或者我是彻底孤独的,是某种恶魔在人世间的遗孤。所以……”我说完,摇摇头。自以为我已经说完了所有的东西,他今天又可以捞到不少的题材去补齐自己黑暗的心理。我也十分信任他不会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事实上,那样也没有人会信,漫画与小说都饱含着虚构的成分。
“所以?”
“所以我想收回那个传说,实在太可笑了,谁能说孤独和自由能够脱身存在而又是个画家和歌手呢?三年如预言一般应证了,没有那种孤独和自由能让我此生不负。”我晃了晃手里没有打开的录音笔,还有晒了一下午能充当电熨斗的手机。
当然舒心的事情还有很多,咖啡馆一个下午没有客人,里面偶尔会有中国音乐人的电音抖出来,有一股浓浓的倔强,在没有轨迹的空气中能够存在很久。这也让我知道,应该有很多人是真的分裂成功了。凭着那些清晰的预谋,我就知道一定有人还年轻着,面对一条不曾间断的河。
“先生?不好意思我连名字都还不清楚,坐得久了我屁股会很疼,现在你是高兴地说完了,我还得回去工作呢,”他一瞬间说话变得和蔼,像是突然谈论起《南国》的老板,“我并不觉得画画或者唱歌孤僻嘛,甚至也不怎么自由啊,只是我们这些人就这么做下去而已啦。”
他一面笑着,一面拿起放置的帽子,上面落了许久的阳光。他又问我:“你所说的,三年预言是什么?”
《南国》,我回答他,是我在南国里写的最后一句话。
“南国的
树,应该是卧倒的
如果一个人从寒舍流浪到后山
南国的
乡,应该是安眠的
如果一个人从未闻堕入灭亡
梦想应该是一个爱哭泣的女孩儿
自由也应该是个学任性的男孩儿
他们长大并相爱
而他们也学会了别离
着应该是十七岁这年
他们与一个人类说再见
正如二十岁的我没有晚安”
确实,我没有孤独和自由,也没有来人说晚安。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啦。诗人先生。又或许,后面的姑娘可以跟你聊点什么。”
他伸出毛虫一样的手指,匆匆示意,在厚重的衣料里掩藏起笑容,并匆匆让自己消失。
【5】
和来时一样,姑娘什么都没点。我主动转过去看她,才知道她一直在看我。
她是那个歌手,我一直在怀疑,三年也许会让我不认得她,但在印象里,她确实是个疯狂无知的傻女生,而眼前的姑娘,有很沉稳的眼神,能延伸出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水。
“我认识你吗?”我问她。
“认识的。”她回答我。
此刻突然的安静,像是某人捏紧了我的鼻子。
她在最安静的下午里笑了,有杜鹃鸟的声音,小路上浮起的落叶像停滞的一场大雨。她笑得既不撩人,也不可爱,我只是知道她笑了,仅此而已。
“你可以把你的故事再说一遍,那样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她平静地告诉我。
虽然已经很不情愿了,但我还是开始说。
我说那次传说的制造需要三个人,除我以外,必须要有一个“孤独”变成的“歌手”。
那不是,她平静地说。
必须有个“自由”变的“画家”。
也不是,她平静地说。
那就没有别人了,我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继续说下去,她继续这样平静。我用尽一切方法回忆,像是又一次揭开创可贴扯痛着我的语言表达,你到底在我的记忆里的哪一处?
我们准备传说,在一条有学生经过的小河边,他们准备好了计划里要用到的一切,比如红酒,当然计划是……这样,就能成功地制造一个传说了。我说得头有点发昏,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为了这个传说能够如愿存活,我们还得找,找一个……
“嘭!”地一下,像是打开一瓶厚重的香槟酒,木塞飞出,里面浑浊的泡沫像是酒吧里的人一般涌出来。
大梦初醒,暗室逢灯,久旱逢霖,在这里,她又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又傻却受欢迎的女孩子,或者是一个年长多疑的大妈。她显然不是后者。
她从喜欢敷衍我去抓那只鸽子开始,变了太多,时至今日我都没真正认出她来。两年前,她还曾与我坐在一起,像是有着平等的利益关系。时至今日,我也不敢说,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因为她很帅气地告诉我,没有她,也不会有那个传说。我也是将信将疑,如果这是真的,那她拥有者多少可怕的社交能力,而如果这是假的,那她又是在敷衍我,迁就我。
书上说,女生成熟得比男生快,像直射靶心的箭,拙劣但精准。
我挽着她的手,想问她关于传说的发展。
她知道,但没有说。我觉得那两个人应该还是很幸福地活着。说不定他们去了南极。
三年可真不好过。我叹气,想着总算是把气叹出来了。我所游离,叛逆的原因和别人都是相似的。这点正是所有的共性,也是造物主留给我们比雄性猴子先进的地方。
最后我还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那个“踏马”酒店,老板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因为我的诗而让我免费吃住,我潇洒地活了三年。她听了直“咯咯”地偷笑。
洒水车刚过,有柏油路的热气味道,延伸不尽的黄叶树群如火一般燃烧。预备多年的欢迎式,今日才像迎接英雄一样迎接我。霓虹灯堆满的建筑下,挤出酒馆紧紧的招牌。
下午客人不多,我们推门进去,连灯都还没开几盏。
老板见了我,又摆起凶巴巴的脸,我才感到我被这样一个豹头环眼的人盯了三年。
“老头,我以后会写更多好东西给你看的。”
“你写什么,也不关我的事。”
诶?我惶惶不解。身旁的她倒是过来耳语道:“他从不知道你是《南国》的作者。”
老板像盯着野狗一样:“从今往后就没我的事了吧。”
他又捏起鼻子,学小姑娘跳舞时候的手势,那样的娇声,看着我身边的姑娘,另一只手学蝴蝶翻覆:“你猜是谁求着我说,爸爸,那可是你未来的女婿啊。”
这又是我没听过的传说?我惊恐地看向姑娘,松不开手,她抓紧我了。
逆着光,门外车水马龙,人们交错而行。另一个三年正马不停蹄地流过来。
只有她还是平静地笑着。
而我的诗,却一首也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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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分裂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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