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再也看不到也听不到我说话的奶奶
此刻回忆起奶奶,脑海里会有一张照片,用旧木镜框悬挂在堂屋一进门的沙发正上方。胖嘟嘟的脸配齐肩的麻花辫,黑白底色旁边一圈许多照片,那是她和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像是一个勤勤恳恳,照顾大家的长姐,有点木讷,真诚并且没有怨言,一如我们相处的21年时间里,留给我的大部分记忆。
奶奶生活的年代总是我想象不出也不能感同身受的,小时候,她会给我讲村子里怎样不让女孩读书,甚至后来思想开放一点有了扫盲的小队,她也没机会去认几个字,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初中的时候,又一次爷爷奶奶来家里小住,那个时候一时兴起想教奶奶认字,奶奶很认真的想知道自己的名字,长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奶奶叫什么。她趴在窗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像小孩子,开心的笑了。
嫁人了,就得做好面对一地鸡毛的生活,柴米油盐,甚至做好了一切还要面对来自家里听起来像地主作风的长辈的不满,而奶奶这一生承受的就更多。四个孩子,年迈时仍在膝下就剩下了大伯和父亲,即使再过孝顺,心中难免伤感,这样的刺激一次就让她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再经得住折腾。所以小叔的真相没有人敢告诉他,用尽一生的等待似乎也让她明白了什么,最后也不再一次又一次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她是知道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打破现实中仍怀有希望的等待。
我很感谢小时候那个让我撒欢的农家小院,可以摘到我想吃的水果蔬菜,蹲在奶奶脚边看她洗衣服,穿着奶奶缝的布鞋,在路口等姐姐下学回家。
小时候的事情总是记得没有那么真切,长大后从每一位长辈口中听到的故事拼在一起,似乎那就是我的童年,可能再过几十年又会变得模糊。但我至今还记得的,我想我会铭记一生。
每一个新年,我们都会回原上。我总要用我的写字本,剪一些乱七八糟的我以为的“窗花”还会认真地写上祝爷爷,祝奶奶,祝大伯,祝大妈新年快乐的话,偷偷塞到爸妈打包的年货箱里,很有成就感,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不再做这样的傻事大概是长大一点觉得这小玩意确实不怎么好看。那时的新年,厨房里炸果子,按面点花纹,剁肉馅,洗带鱼,包饺子,那一间厨房里应该挺冷的,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点上炉火,那喧闹的声音,走来走去的大人小孩,想起来就觉得年味十足。做好一桌子菜,从厨房小跑转到堂屋,父辈会在开饭前带着我们五个小孩给爷爷奶奶磕头行大礼,然后敬酒,发红包,说我们一家人都不太会说的祝酒词,总之唯愿全家人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现在我明白了健康是多么多么的重要。电视里面春晚的声音开到最大可能我们也没看几眼,点着火炉,嗑着瓜子,可能半年可能一年没见的爸爸伯伯聊着彼此近况,爷爷或躺着,或披着棉袄,靠着被子坐在炕上,点着他的烟锅,眯着眼听着。奶奶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拉着我们的手,摩挲着像是一个珍视的宝贝。守岁到零点,我们一溜烟都跑出去放炮,每个人手里握着一柱香点鞭炮,在屋外玩的我们,一回头就能看见,坐在炕头看向窗外的奶奶。不知道你们记忆里的新年是什么样,这样的画面应该我会一直记得,一想起就暖暖的。
这其乐融融的画面,有几年没有过了。曾经扎着小辫的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如今都已经工作,可想再相聚有多难。我们都已经长大,不再因为单纯的小美好而欣喜若狂,我们的生活里彼此的影子也越来越少。我很惶恐,这一切就这样消失回不去。
爷爷奶奶已经不再,那个曾经见证了幸福岁月的半边小院,没有了暖炕,没有了火炉,没有了烟火气,静静地伫立着,替我们守着那些回忆。
我小时候特别爱吃院子里结下的西红柿,奶奶总会在被鸡啄之前把熟透的柿子摘下来留着,如今却再也吃不到了
九月份别人探望她带的好吃的她真的留到了过年,吸满潮气她却用袋子小心翼翼的包着,每次我们都回去了她就会开柜子拿给我们
几乎每个夏天我和哥哥都会错过家里的杏儿,早了是绿色的酸杏,如果快熟过了我们还没回去,奶奶就会晒成杏干,像是帮留住了满树的黄杏
出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总会踹几颗喜糖瓜子在兜里,带回来给我,要是不在就又会放在自己的柜子里包起来,夏天有时糖都化了
从前总是会做很多很多双布鞋,纳很多很多双鞋垫,给每一个孩子。后来,我会帮他穿针,帮她贴鞋样,有年暑假我也和她坐在门前,记不清多少个午后,我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双鞋垫
我洗不干净的袜子奶奶总是会洗的很白很白,现在长大了我还是洗不干净一双白袜子,总是穿着穿着就丢掉了
小时候睡梦中梦到害怕的事情总是躺在旁边的奶奶把我摇醒,但是后来,生病的奶奶会在梦中力气很大的甩动胳膊,有时打在床栏,有时打到身边的人,也包括我。我想有疾病的原因,也因为梦里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孩子吧。
我很感恩和奶奶相处的每一天,我不知道我不喜争的性格是不是受了奶奶的影响。后来的我,不喜欢在一些事情上争风头,需要付出我会尽我最大努力,但是需要靠争得来的,我似乎不怎么感兴趣,或许不被认同,但我觉得挺好的。因为人想要的总是很多,总是会更多,贪婪并不会让人变得快乐,但是知足可以。
我很庆幸在她最后的时间,我尽我最大努力陪伴了她。当然我此刻也记得自己的无力,因为我不能帮她减轻一丝一毫的病痛,没法修复疾病带来的崩溃的心态。没有能忍受自己在成年之后还要在别人的帮助下吃饭,洗漱,起居甚至大小便的生活,这就是现在所说的没有尊严的晚年吧,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只知道我要让她的精神放松下来,不让她觉得丢脸愧疚,让她拥有尽可能多的愉悦的回忆。
我在医院看到奶奶的时候,她笑嘻嘻的看着我,我们还说了一句话她才去见医生做检查。我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变化会如此之快,诊断、治疗,病情发展的很突然,越来越严重。在我去医院送饭的时候,我听到了医生下病危通知,我感觉那一刻我腿都软了,我看着病床上的她,无助打了电话。妈在主治医的办公室哭的特别大声,我在病房里听着,又跟着急匆匆进来的护士医生推她下楼做脑部CT,脑子一片空白的我被一把推出CT间,只能等待。
她醒了,半侧失去行动能力。我眼看着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因此懊恼,握着拳头捶自己的脑袋,锤自己的腿,拉扯自己的胳膊,备受痛苦,身体越来越差,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几乎希望我能用我所有的时间陪着她,从那之后,假期里我每天都会在她身边,开学后每个周末都会回家。
每一个周六实验课一下,实验服塞给舍友就赶回家,下公交车拐角的那个蛋糕店,每次都会给她带一块小蛋糕,因为她喜欢甜食。
担心她一个人无聊又胡思乱想,就那几首歌我来来回回给她用吉他弹了好多次。到处找捡了一堆小石头和她像小时候一样玩顺便锻炼手指逗她开心
在家的时候,睡得很浅,这样只要她轻轻叫我就立刻能起来,扶她去上厕所,减少她因为弄脏衣裤而懊恼
曾经她为我做过的事情,改成我为她做,并且做得远远不够。我想告诉面对同样情况的子女,曾经,父母也这样洗我们尿湿的裤子床单,此刻他们已经承受了很多,我们不该再有抱怨。买的衣服穿在她已经瘦得不像样的身上,我心里只有心酸。
我最后悔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曾经和家里提起过的给奶奶过一次寿,当时的我没有现在的执行力,此事也没有被父辈促成,是我的遗憾。
第二件事,最后一次见她,离家返校的那天,我没有和她告别。以前每一次放假回老家玩一阵子,收假要走的时候,奶奶总会一个人在院子里偷偷抹眼泪,若不是有一次落下东西哥哥回去取可能我们并不知道她送别的眼泪多让人心碎。奶奶那天说“你能不能不走”……因为我怕她哭,我悄悄地走了,偷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再见,真的没有再见。
小的时候,爷爷奶奶来看我们,为了怕我们难过,总会偷偷地走,可是车子一响,我就从房子里跑出来,边哭边追着车子跑,边哭边追着车子喊她们,他们不忍心,车子总会停下来。可我那天却没有留下,为此我始终不能忘怀。
你永远在我心里,在我的记忆里,希望你去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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