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位好朋友聊天,常常聊到他们寨里的一个人,暂且叫他小初吧。我们都是长大在大山的深处,绿水环绕。漫山遍野都长着茂密的松树林,一片苍翠,似乎没有四季的样子。青砖灰瓦的房子错落在高大的树下,清晨炊烟缭绕,傍晚雾霭蒙蒙。清澈的小河静静地从寨前蜿蜒而过,温暖的天气时有戴着破草帽的孩子拿着竹竿,白线,缝衣针,鹅毛杆做的钓鱼竿静静坐在岸边钓鱼,钓上来的通常也是两三个指头大的鲫鱼,也不是很多,不过孩子们都好认真和开心。层层参差,不成方圆的稻田嵌在连绵的碧翠的青山之间,夏天欣欣向荣地嫩绿,秋天满地的金黄,冬天满地萧瑟,亘古不变。
上高中时我和我的这位好朋友天天裹在一起,周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往他家里跑,路也不远,步行就二十分钟。小初比我们大了好几岁,大概是看着我们很欢快热闹的样子,他偶尔的会在他家门口张望一下然后犹豫地从下坎上来和我们聊天。他没有读过书,那时候对于教育是可有可无的。性格腼腆而又羞涩。和他的话题大多是女孩子,他常说在哪儿遇见一个女孩,又是哪家亲戚,人勤劳还很客气。谈论都好朴质,欣赏和爱慕,都可以作为一天的谈资。他不怎么说挣钱和改变的事,永远都离不开大山的淳朴和客套。
那时的恋爱都也好单纯,无非是听说哪儿有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农闲了约上几个小伙,以走亲戚为名义,梳洗打扮一翻,要么步行要么三几个人骑上现在已是古董的嘉陵车,在当时已是很大的炫耀了,神气十分的上路了。路也是极不好走的,晴天尘土飞扬,阴雨天则泥泞不堪,到目的地后都是风尘仆仆一身狼狈的样子。如果有幸的话,会有女孩们来到亲戚家,大家规规矩矩地坐在堂屋中一起聊上一整个晚上,天亮了各自散去。如果某两个人相互中意,那就过后再约相见,最后找人做媒了。那时我也正值青春年少,喜欢接触一些新鲜的人和事,每次我都很开心的和小初聊了好多,不过他不善于言谈表达。总是笨口拙舌地断断续续说着他曾经去过的屈指可数的寨子的风情,认识的那几个朴素无华的女孩子,津津有味地翻来覆去,可是还是表达不清晰。朋友说,小初是他们寨子里一般大的小伙子中最帅气的一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家都喜欢往外面去了,有一段时间,在我的记忆里,我总是感觉我只是一个人百般无聊地在寨子上穿来走去,明晃晃的太阳把所有的路晒得发白,刺痛着我的眼睛。蝉顶着中午的烈日在焉焉的大树上咯吱咯吱地响,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我一个人的落寂。小初大概也是那段时间去了外省了吧。
我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一个花花世界,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大起大落。时间对于我是凝固不变的。我一如既往重复地在学校和家之间奔来跑去。有一年春节,我去朋友家,我提到了小初,朋友说,你不知道啊,他疯了。每天都是把自己锁在家里,自己一个人高声自言自语,有时候听见他哈哈大笑,有时候则是愤愤不平,大家都只能听得他一个人的欢笑或哭泣从陈旧破碎的房子里飘出,几乎不会看见他走出家里半步。
听朋友说来,小初去打工之前喜欢了一个女孩,应该是那种朝思暮想得发痴发呆的爱上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他人热烈的介绍,还是在某次亲戚家的偶遇。也不知道女孩是否喜欢他,朋友没有说。但我可以想象出来,小初应该不敢做什么表白的,只是默默地爱慕着,欣赏着,幻想着;尽其所能地多拉几句家常话,拙劣地显示着自己的帅气,夸张地表现着自己的无所不能。那时候的还没有手机,也不能鱼传尺素鸿雁传书,不知道小初是否常常到女孩家里挑水劈柴,打田插秧什么的。我想他一定很想很想和女孩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一对简单本份快乐的夫妻,每分每秒都不要离开。但他是不会去表达的。羞涩的他一定也不敢天天守在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身边,他怕被人白眼,毕竟那时还有点男女授受不亲的味道。回到自己的家里又是无限的相思。朋友说那个女孩后来被她妈妈许给了她表哥了,他妈妈嫌弃小初家里的穷困和小初的过于朴实。小初带着悲伤和思念流进了外出打工的潮流。
昼夜瞬息,霓虹闪烁,奔流不息的人群和高效的厂房,似乎每个人都必须在滚动的世界中快速找到一个自己的位置,芸芸众生都只是世界的一个个部件了,无关乎大局,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快乐伤悲,只是看你有什么价值,冷酷而又无情。正如人们口头禅常说,没有你地球依然在飞转。
小初在外面的生活我们都不得而知,我设想一下吧,小初一定站在霓虹中茫然地张望,在飞转的厂房里压抑着沉闷,偶尔的闲暇只有悲伤的回忆。没有人会去在乎那个既不时髦,又不健谈的农村小伙子。他可能也会孜孜地谈论着很多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也一定努力地,奋进地想和他人搭讪,想介绍自己,想表达自己,想和所有人一起开心,也想把自己的开心传递给周围的人,可是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故事,大山里的他永远是落后的象征。他就这么带着自己的格格不入行走着苍茫。每一次激情都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冷漠和无关紧要。不是每个人都会打破了以往,然后会迅速的找到将来的,这与文化程度无关。社会在飞速地磨合淘汰,冷漠在杀人。小初在外面永远都不可能追上这个飞驰的列车,他没有找到归宿反而失去了自信,变得更加的沉默和不合时宜。
小初回家了,闭门不出。万丈红尘而已失去了飞蛾扑火的勇气,他只有缩回内心世界去追寻慰藉。朋友对我说了这些以后,我很惊讶。有一次我在他家门口遇见他,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衣冠不整,蓬头垢面。我喊他,他嗯一声以后不再说话了,他不再是那个宁静坦然微笑起来还有点美丽的他了,眼神明亮而又飘远,似乎这个世界与他无关。
朋友说,有一次他去山上找蘑菇,小初突然从密密的树丛中大喊他一声然后跳出来,吓了他一跳。朋友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小初很神秘地回答,你管我的。然后我的好朋友就很害怕地走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小初在守着他砍的一大堆树,以前我们那地方常常有人买几元钱一颗碗口粗的树木,那以是十几年前的生意了。各种机械纷扰网络覆盖的年代,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连绵的大山,茂密阴森的树林了。只有小初还活在那个已经远去的时代。
遥远的年代遥远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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