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一如当年。
他行入镇子的时候,在不远处坐了几个人和一个小少年,那少年正与几人争执着什么。
“……道宗仙师的剑?哈哈哈哈,可真是笑掉大牙了,小娃娃,你可知道当年那仙师死后,他的那把剑是被他徒弟给带走的,怎么可能会在你这。”
“就是说,当年的狐族一役至今快三十年了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这把剑在别人手里。”
“我骗你们做什么,这把剑就是我师父的师兄卖给我师父的。”
“你师父的师兄?你的意思那仙师的徒弟是你师父的师兄?哈哈哈哈哈……那你说说看,你师叔叫什么?”
“他、他姓祁。”
“天下道宗一脉,谁不知道他姓祁,关键你知道人家叫什么吗?”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在道宗一脉,十个人里就有五个人说认识仙师的徒弟,结果呢?个个都是恬着脸吹牛皮。”
“可不是,那祁道师是三僧五道里最年轻的一个,听说当时只有十五岁,可是轰动一时啊,谁不认识?小娃娃,小心牛皮吹破喽……”
“你们……”
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说话内容模糊到再也听不清,他淡笑摇了摇头,朝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去。
那小贩一见到他,立马认了出来,笑脸盈盈:“呦,泠公子又来买糖葫芦了?还是一串?”
“嗯。”他应了一声,递过几个铜板过去。
此时,较远处的几处阁楼上有不少人朝他望去,其中一处低声唤来同伴。
“快看!那位公子又来给他娘子买糖葫芦了!”
“这都买了快一年了吧?还吃不腻啊?”
“人家一个月才来买一串,又不是天天吃。”
“那也够呛。”
“你管人那么多干什么,兴许他娘子就爱吃糖葫芦呢。”
那买糖葫芦的白衣年轻男子,月月都来,又长得绝美,不少人都记住了他,也有不少人都爱慕上了他,只不过可惜的是,他已经成了婚,而且还非常爱他的娘子。
因为当有人与他说起话时,他总会说:
“给我娘子的。”
“我娘子好清静,不喜欢来人多的地方。”
“不了,我娘子还在等我。”
“我娘子……”
离开镇子前,又路过了那几个人,不过那个与他们争执的小少年已经走了,就剩几个人摇头感叹。
“听说当年临平州白城妖魔作祟一事,就是祁道师去的。”
“这事我也听说过,不过,怎么就确定是他呢?”
“说是他设了引天雷劫,受了重伤,被人救下后看见了那把剑,给认出来的……也有人说,他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说了一些,具体什么情况也没人清楚。”
“瞎扯吧,他怎么会受伤?还被人给救了。”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当年在白城作乱的,正是狐族一役逃出去的狐族太子,因怨气太重堕了魔,才吃小孩的。”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你也不想想,当时折了多少高僧道士在那山里,而且……自白城一事后,有十年了吧?那祁道师可还有音讯?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件事,重伤不治死了。”
“确实好像没再听说过,不过,这也不一定是那个时候,他们这些人,独来独往的,真要是死在什么深山老林里,也没人知道……”
出了镇子,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白影一晃,人消失无影无踪,随之不多时,又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聚阴山脚下。
他一手拎着一双穿破了的白色鞋子,一手拿着一支糖葫芦,赤着脚,踏进了聚阴山。
聚阴山深处有一个祭台,祭台不远处搭了两间土屋,那是他的家。
不时白影愈行愈近,走到土屋跟前,笑了一下,“我回来了。”
屋里没有人应声。
他也不在意,把鞋子在门边靠墙放好,转身赤着脚走到了祭台前,蹲下去,把手里的糖葫芦插在祭台下的泥土里。
然后蹲在那里,细细的看着,良久,忽然一笑,“说好的五年,这都多少年了,说话不算话的家伙。”
他每个月都要去买一支糖葫芦回来,每一年都要换一个地方买,如今已经换了九个地方了,马上又要换第十个。
他买来的糖葫芦自己也不吃,就这么插在祭台下,祭台下的那块地方,已经被他插满了竹签。
有的光秃秃的一根,有的断了,有的上面还有糖葫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年他慢慢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一身白衣躺在祭台上,在一道护身结界下,手脚还戴着两条破锁链。
他扯下锁链举目望向四周,结界周围落满了枯枝败叶,不远处孤零零的躺着一个玄铁盒。祭台下烧了一堆不知什么东西的灰烬残碎,被风吹的散了一周都是。
还有那房子,他进去时里面没有人,桌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所有的东西也都是一人份的。
醒来后,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但总会有两个记忆片段在他脑海闪过:
一个,是一个成年人,拿着一串糖葫芦递给他,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那个人在回身时嘴角偷偷笑了一下。
另一个,是一个小少年,端着一脸灿烂的笑容问他:“那你愿意等我吗?不多,就五年。”
他们都是在笑,也都笑的很开心,可他心中却牵动着一股莫名的痛楚和苦涩,伴着一丝丝凉薄在胸腔内弥漫,没有支点,也没有终点。
除此之外,他偶尔还会莫名地呢喃出这么一句话——“我叫泠世,生生世世的世。”
就像是忘了告诉谁一样。
·
聚阴山里有一只妖,一只很美艳的狐妖。
确切的说,应该是狐仙。
妖和人不同,人若修道,必以仙道为正首,而妖生来便带着邪煞戾气,要想修得仙身,需摒除心魔潜心修行,经历无数次洗髓换骨之痛。
待到妖根为灵根,妖丹为金丹,妖泽为仙泽,方成仙籍。
狐仙没有修行过,或者说,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褪的妖骨,塑的仙身,因为当年他在聚阴山中醒来时,自己就已经是仙身。
他知道,他忘了一个不该忘的人,也坚信那个人一定会回来找他,所以他一直在聚阴山中等,等了一年又一年。
等一个他不记得、也回不来的人。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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