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了二十多天,两人终于到了临平州白城。
狐妖这段时间态度不冷不热的,祁道长拿他没办法,也不会哄,就由着他了。
本来祁道长还没觉得怎么样,直到临到进城前,才终于头疼起来,愣是为穿鞋的事耽搁了不少时间。
祁道长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才让狐妖穿上鞋,当然是有条件的,条件很简单,就是等事情结束后,祁道长不能和他那送笛子的心上人在一起,也不准和他见面。
狐妖本就是气话,自己没当回事,原本以为他也会拒绝,倒是没想到祁道长只是垂眉迟疑了片刻,真就答应了。
两人进城寻了一家客栈落脚,收拾好东西下楼吃饭时,向前来上菜的店小二打听起了妖的事。
店小二告诉他们,在白城外十几里的地方,有几座大山,那山里就有吃人的妖怪,城里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一些孩童,就是被那山里的妖怪给吃了。
“如何断定那山里就有妖怪?又如何肯定这些失踪的孩童,就是那山里的妖怪所为?”祁道长问。
“客官有所不知,当初丢了一两个孩子还没怎样,后来丢的多了,整个城里不少人出去找,结果在去那几座山的路上,找到了小孩子穿的鞋子,还有头花什么的,再后来,有胆子大的人直接上了山,在那山里头找到很多小孩子穿的衣服,带回来给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看过,这一看不得了,可不就是他们孩子失踪时穿的。”店小二越说越玄乎,突然小声道,“那山里车马不经的,没人会走,小孩子哪会无缘无故走那么远的路,跑去那山里,不是妖怪还能是什么,您说是不是?”
“几座山都找遍了么?除了衣物没见着孩子?”祁道长问。
“哪能啊,就找了最近的一座山,再往里没人敢去了。”小二说道。
祁道长点点头,沉眉思量起来,狐妖见店小二要走,叫住他问,“你们没请高僧道士去看过吗?”
店小二听见狐妖问话猛地一愣,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狐妖,心中嘀咕道:这……这怎么是个男的?
祁道长见店小二盯着狐妖不说话,用手扣了扣桌面,“小二?”
“哦……那个……”店小二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不瞒二位客官说,城里其实请过不少道士高僧,有的还没怎么进山就跑回来了,有的进了就再没出来过,后来也来过很多外地的高人,也都是进去的多回来的少,就算出来了,也是非死即残,现在是一个也请不到了。”
“去了这么多人也没用?”祁道长皱了皱眉头,有些不信。
狐妖见店小二点头,冷笑道,“兴许是那些人道法不高,自己没本事。”
店小二听狐妖这么说,有些尴尬,“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那些外地来的高人里,有人是‘三僧五道’,具体厉害不厉害我也不清楚,也就是听人说一嘴。”
三僧五道?
两人皆眉心一蹙,抬眼对望一眼。
在当今天下,驱妖降魔的佛门道宗里,唯三僧五道最为盛名,那三大法僧五大道师中,有六人曾参与过十八年前的狐族灭族一役。
因在那一役中,六人中折损了一僧二道,剩下三个也都受了伤,自那以后,关于“三僧五道”的传闻,也就少了很多。
直到后来道宗又新跻身一位道师,“三僧五道”的名声才又慢慢大振起来。
这个人,就是祁道长,外面人尊称他为“祁道尊”或“祁道师”。
“三僧五道”如今虽说加上祁道长,也就只有二僧四道,可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哪怕来的是曾经受过重伤的,也不该敌不过那山里的妖怪。
“有没有听人说过,那山里面的是什么妖?”祁道长问。
“这……没听说过。”店小二摇摇头。
“现在还在丢孩子吗?”狐妖问。
“丢啊,每个月都要丢两三个,这不,前天城西有一户人家就又丢了一个孩子。”店小二道,“现在整个城里都人心惶惶,有孩子的人家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最后哭爹喊娘都没有用。”
店小二显然被往来行客问的不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什么说什么,祁道长最后又问了一些问题,便放他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狐妖问。
“今晚。”祁道长回道。
到了傍晚,两人在客栈的房间里,狐妖坐在桌前看着他收拾东西,整个房间画满了符咒符印,甚至连房顶和脚下的地板都是。
“带我去。”狐妖说。
“不行。”祁道长低头收拾着一会上山要用到的法器符咒,没有去看他。
“把我的缚妖索解了,我多少还能帮衬一些。”
“不行。”
“你若是死了,谁来给我解缚妖索?”
这次不同以往,狐妖的心自午饭后便一直悬着,总觉得那山里的东西没那么简单,试问三僧五道都没办法,他一个人去又能如何?
“三日后若我没回,缚妖索会自动解开,到时候你想去哪都可以。”祁道长淡淡道。
“去哪都可以?”狐妖冷笑了一声,虽然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像平常一样,可手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若我非要去那山上呢?到那个时候,你还管得着么?”
祁道长对话中的刺罔若未闻,头也不抬道,“上山前我会在山下设下引天雷劫印,若三日后我没出来,那几座山会被天雷夷为平地,你去了也没用。”
要么他回来,要么连他自己也尸骨无存么?
“引天雷劫印?哈哈哈……”狐妖突然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止住,讽刺道,“祁道长,你当真算计的周全,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连命都敢不要,可真是够感人的。”
这句话终于触动了些许祁道长,他手下微微顿了顿,站直看着狐妖,“他不是不相干的人。”
“是么?”狐妖扯着冷笑,“连名字都不知道,连面都不敢见,连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勇气都没有,你居然还敢说你与他相干?”
“激将法对我没有用。”说完,祁道长拿起剑和行囊转身要走。
“等等!”狐妖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努力压着心中不适,缓了好一会才道,“你要妖丹,我们可以再找其他的,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妖,不一定非得是这个,何况那山里的也不一定是妖,听我的,别去了?”
祁道长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看着他,“不管是不是妖,也是害人不浅,留不得。”
“那就带我一起去!”狐妖压着怒火,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祁道长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扶着他的肩膀,“妖元一旦打散,你将永世不得超生,黄泉玉也救不了你。”
“是啊……”狐妖仍然故作镇定地扯出一抹笑,“不过你若回不来,你的心上人也活不成,就不怕么?”
他原本不想说这种话,可现在,他留不住他,也只能用那个人来留他了。
果然,祁道长的眼神黯了一黯,垂眉少许,苦笑,“他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狐妖顿时僵在当场,心中一片冰冷。
少许,他垂下眼眸,一颗泪珠在脸颊滑过,落在衣襟上,心若死灰的勾着嘴角,“你就真的要去?”
“是。”祁道长道,顿了顿,第一次放软了语气,“都只是听人说的,说不定那山里就是个螳螂蚂蚱精。”
螳螂蚂蚱精?
狐妖冷笑了一下,如果只是个螳螂蚂蚱精,又怎么会折了那么多道士高僧,就算他们道法尔尔,也该知道那山里面到底是什么妖,何况其中还有“三僧五道”的人。
还有他自己。
他自己身体里封着那么多妖丹,已经耗用了他五成以上的法力,现在就是对付一个五百年的小妖也轻松不到哪去。
再者,上次那个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的蛇妖,八百年道行,也不至于让他设下引天雷劫印,螳螂蚂蚱精哈?
然而狐妖并没有去说这些。
他只是抬起眼,表情漠然地看着他,语气已经没了任何起伏:“看来,我在你心里从未曾有过位置。”
祁道长蹙了一下眉,没有说话,心却像是在被利刃一刀一刀的割着肉。
“既然如此。”狐妖深吸了一口气,重重长叹,带着些许轻颤。
他上前一步,近距离的看着他,覆手托着他的脸,垫起脚,轻轻在他唇上吻了吻。
祁道长没有躲开,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狐妖满心痛楚的望着那双眼睛,道:“我把黄泉玉给你,抵得了你一颗妖丹。”
说着后退半步,伸手按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祁道长一把抓住狐妖的手,“别伤害自己。”
“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你要就拿去。”狐妖淡淡道,反正他是生是死也没人在乎。
祁道长看着狐妖沉默许久,抓着他的手腕将人带进自己怀里,俯身重重吻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他。
狐妖痴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每一分侵略霸道,可心却冷的像是浸在了冰窖里,寒遍全身。
少时,祁道长抬起头,在他额头落了一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慢慢睁开眼,轻轻在他耳畔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只见狐妖眼眶又是一润。
说完,祁道长放开狐妖,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狐妖一人,傻傻的愣了很久。
祁道长最后在狐妖耳边说的那句话,不是别的,不是“我会回来”,不是“等我”,也不是“你在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位置”。
他说:“我叫祁生,生生世世的生。”
说的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之后的三天,狐妖一直没有离开过房间,由客栈的伙计来送饭,而后又过了很多天,他依然没有离开,纵然满屋子的符印已经消失,纵然他手腕上缚妖索上的符咒也已经消失。
那晚的雷整整响了一夜,声音大的就像是要把整个人间给劈了似的,第二天整座白城里一片沸沸扬扬的,喜庆的如同逢了佳节,好些天都没安静下来。
他们说了什么,狐妖一个字也没听,也不想知道。
总是喜欢趴在窗前看外面行人的他,自那人离开后,房间窗户就再也没打开过。
这些天也一直很安静,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只是嘴里会时不时地说着这样一句话:“他叫祁生,生生世世的生。”
起初店伙计来送饭时,他还用衣袖遮住缚妖索,后来他也不遮了,店伙计问他,他就说是自己戴的,也不在乎店伙计拿一脸看疯子的神情看他。
不过当店伙计又问起,与他一起来的那位公子时,他却笑了,温和地笑着说,他出去买东西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那个人,明明至始至终,连‘我会回来’这四个字,也没敢说不是么?
直到第十五日,店伙计第三次来催缴房钱,狐妖才漠然地开始将东西收拾起来,一点一点,收拾的整整齐齐,而后坐在床边发呆,准备再留最后一晚。
晚饭没再让小二送,他就这么坐着,从下午一直坐到天黑也没动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窸窸窣窣传来脚步声,和店小二不满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狐妖抬眼望去,走廊里的油灯光线远远投来,昏暗地映出店小二的身形。
“我说客官,这都欠了好几天的房钱了,您让我怎么去跟掌柜子交代?”店小二道,“明天若再不交,小的可就只能请您出去了。”
难听的话语传入狐妖的耳朵中,他轻轻叹了一声,正待要开口,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应道:“劳烦小兄弟跟你们掌柜子说一声,明日我便下来交。”
狐妖整个人一颤,愣怔地站起身,牵动了缚妖索,瞪着眼睛定定朝门口看去。
只见店小二朝着门外另一边道:“行吧,我明日一早跟掌柜子说一声,打个招呼,不过,您可千万不能再拖了。”
“小兄弟放心。”
店小二罢罢手走了,随后狐妖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屋子,回身轻轻关上了门,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滑过脸颊。
“怎么不点灯?”那人方才在门口听到屋里有锁链的声音,知道人没睡,关上门走了过来。
直到人影走近站在眼前,狐妖才声音沙哑地张开嘴,“你还知道回来?”
“身上盘缠只够到这几天的。”祁道长道,突然轻轻笑了,“再不回来,我的小娘子住哪?”
一听“我的小娘子”这几个字,狐妖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一本正经的人竟也开起了玩笑来。
“谁是你小娘子,不正经……”狐妖气笑了,“你怎知我就不会走?”
狐妖的声音带着略重的鼻音,祁道长听得出来,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擦了擦,将人搂在怀里,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在耳侧低声说:“我好想你。”
狐妖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双手捧着那人的脸,抬头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我好想你。”他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狐妖瞬间傻住。
他知道那木头桩子痴情的很,除了他心尖上的那个人,他不会,也不可能会,再在心里腾出一个地方给别人,可他却对自己说“我好想你”。
狐妖傻傻的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带着七分不可思议和三分羞涩,虽然眼中依然含着泪光。
狐妖双手捂住自己脸,似是害羞一般,深深埋在那人的肩头,任由他这么抱着。
“一会哭,一会笑。”
“要你管。”
“不管。”
“还走么?”
“不走了。”
狐妖被失而复得和突如其来的温软给冲昏了脑袋,好一会才想起来,赶紧问,“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身上有伤吗?”
说着,狐妖微微推开他,可刚刚推开,对方就俯身堵住了他的唇,舌尖探了进来。
狐妖顿时浑身一阵酥麻,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抱上了床,那人正在解他的衣衫,“你嗯……嗯,等……等等!”
狐妖捧着那人的脸推开少许,气息急促,“你怎么了?”
“我……”祁道长磕巴一下,耳根泛红,“我想……”
还是说不出口。
“你想要我?”狐妖笑着看着他。
“嗯。”木头桩子老实巴交的点了一下头,点的甚是郑重其事。
狐妖噗呲一笑,故意逗他,“那你说给我听听。”
“说什么?”木头桩子没听明白。
狐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附在耳边,带着色气的低声引诱道,“说你想要我……”
祁道长听到这一句,不仅是耳根红,脸和脖子也跟着红了,整个人就跟个红灯笼似的,要不是现在没点油灯,狐妖估计得笑半天也直不起腰。
可人家祁道长好歹被叫做“木头桩子”,虽然被狐妖逗得一脸通红,也没那么容易自乱阵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狐妖。
“我想要你,给我吗?”
这种话可真不像是能从他祁道长嘴里说出来的。
还说的那么一本正经。
狐妖本来就是趁兴去逗他,结果真当他说了那句话后,狐妖自己反倒心跳不已、面红耳赤了起来。
“给吗?”见狐妖不说话,他又问。
狐妖轻轻一笑,仰头在那人嘴上嘬了一下,说:“给。”
说是不走了。
结果第二天天不亮,两人就翻窗跑了,因为没银子付房钱,愣是把店小二给气的骂骂咧咧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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