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往南去,路上走得不急,干粮是祁道长回客栈前就备好的,能顶上一些日子,毕竟狐妖身上的缚妖索已经取下,也不需要再跟他抢这些东西。
说到缚妖索,祁道长实在没想明白,问狐妖:“为何还一直戴着那东西?”
他回来时,狐妖还一直带着缚妖索,祁道长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设下的术法出了问题,近身才发现,只是他自己没取下来。
狐妖直接耍无赖,大爷似的说道:“谁戴的谁取,凭什么我自己动手?”
祁道长听完无奈的直摇头。
可当狐妖问起祁道长那几天在山上的事,他却惜字如金。
当狐妖又问他这些天去哪了,他倒是很大方,大致说了经过,大概意思就是,那晚被天雷震晕在回来的路上,让听见动静第二天跑过去的人发现了,见没死就给捡了回去。
“我第一次用引天雷劫印,没有分寸,就多下了几道。”祁道长道,“本来活不成的,好在我体内有妖丹,替我挡了不少。”
狐妖听不出他哪句真哪句假,反正现在人回来了,还活的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他也不在乎。
两人手牵手走在一处河流边,岸边草木葱郁,河面水色宜人。
“妖丹还是差三颗?”狐妖拉着他的手,眼神不自然地黯了一黯。
“嗯。”
祁道长之前跟他说过,那山上的妖有一千五百年道行,自己势单力薄,敌不过,便想方设法出了山,引了天雷劫,也就没落得妖丹。
“那接下来准备去哪?”狐妖看着他。
“我想回家看看。”祁道长道。
“不急着找妖丹了?”狐妖笑问,心说以前急的跟要赶去投胎似的,这次白忙活一场,怎么又不着急了?
“这次差点没回来,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祁道长顿了顿,又道,“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我?”狐妖瞥了他一眼,“我连名字都没有,你怎么跟你家人说?”
祁道长眸子垂了垂,没有说话。
“要不,你随便给我取一个?”狐妖说。
“你有名字的。”
“都说了我想不起来了。”
你会想起来的。祁道长心道,又没有说话。
狐妖见他又不说话了,催促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快点啊。”
祁道长垂眸沉思了片刻,侧过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娘子?”
“你当你家人面就这么叫我?”狐妖傻眼。
“嗯。”祁道长。
狐妖望着他愣了愣,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瞠目结舌,“你疯了?不担心他们知道我是男的么?”
祁道长抬眼望向远处,想了很久才道:“我其实跟他们并不亲……我出生时,我娘因难产去世,我爹一直很不待见我,四岁时被师父看中,道我资质不凡,便带离家乡漂泊在外,从此我便跟着师父修行……我最亲的就是师父,但在我十一岁那年,师父也走了,之后的这十八年来,除了你在的这两年,之前都是我一个人过的。”
狐妖看着他良久,“你一直没回家?”
“回,隔几年回一次。”
狐妖顿住步,垂着眸子,“祁生。”
“嗯?”祁道长回头看着他。
狐妖松开牵着他的手,默默的看着他半晌,忽而一笑,上前一步将人紧紧抱住,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以后我陪着你。”
祁道长神色一滞,好一会,才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嘴角有些颤抖:“好。”
一个多月后,祁道长真就把狐妖带回了自己的家。
原来他的家就在临平州,只是有四五年没回去了,当站在父母手足面前时,他们愣了好一会。
两人回来时已是晚上,祁父对儿子回来并没有多大反应,莫说是惊喜了,就是简单的客套也没有,一张冷脸摆着,没多久就走了。
倒是祁母要稍微好些,却也没有亲人久别重逢的一面,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生分的很,这倒也正常,毕竟是后娘。
不过这个后娘还是有点人情味的,祁父是直接就走,她还悉心吩咐丫鬟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他们弄点吃的,吩咐完才走。
至于他那还不到及冠的弟弟,更是没拿正眼瞧他。
祁家虽不是大门大户,倒底也养得起四五个家奴,丫鬟将两人带进后院一处偏屋,留了油灯,便也走了。
狐妖扫了一眼整个屋子,真是不敢想象。
整个房间不大,除了床和桌椅板凳就没别的东西,床还是两张,看摆放位置和周围的痕迹,应该是之前就是这么摆的,床上的被褥也是普通农家常见的那种,上面还打着几块补丁,摸起来手感也有点潮不拉几的。
虽然之前祁道长已经跟他说过,他也做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一家人给吓到了。
他是没有爹娘手足在世,一个人孤苦无依。
他是有爹娘手足在世,仍然是一个人孤苦伶仃。
老天可真是,从来都不曾公平。
“刚刚那位,你叫她娘?”狐妖缓和了许久才问。
祁道长将东西放下,也站在屋里四下看了许久,“是后娘,当年我走了以后,我爹再娶的,跟我没见过几次,所以也不亲。”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让你住这么个地方,这简直……”狐妖不知该怎么说。
荒郊野外他们住过,破屋破庙他们也住过,不是说这里连那些地方都不如,只是看他们家的家境,也不该让亲生儿子住在这种地方,这分明就是下人住的屋子。
“这个院子,以前其实就是我的,只是后来我常年不回,就给了下人住。”祁道长道,一点也不在意,本来想把行囊收拾出来,想想又算了,在床沿坐下,“可能没办法让他们打水给你洗澡了,明日我带你去客栈住吧。”
“没事,反正你又不嫌弃我。”狐妖笑道,往祁道长腿上一坐,揽住他的脖子,亲了亲,随后又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再说,你哪还有银子。”
这一路走来,遇山吃山,遇水吃水,紧巴巴的,哪有钱去住客栈。
祁道长伸手揽住他的腰身,“明日我去把那把剑给当了,应该值不少银子。”
狐妖皱了皱眉,“那把剑不是你一直随身的么?就这么当了?”
“反正我也不用,留着也是累赘。”祁道长满不在意,转移话题,“饿不饿?”
狐妖闻言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你是问哪一个?”
祁道长一怔,突然反应过来,气笑了,“我问你正经的。”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道长,你在想什么呢?”狐妖厚着脸皮不认账,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胃上,挑了挑眉稍,笑问,“是这里?”
又带着那手往下移了移,“还是这里?”
“你……”祁道长让他气的说不出话,可忽然又笑了起来。
本来祁道长并没有邪念,奈何气氛正好,揽着他的腰身往自己身上一带,手顺势拉开他的衣襟,露出了半个肩膀,将脸埋进了狐妖的脖颈。
“呃!嗯……”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狐妖微仰着脸慢慢闭上眼睛,脸颊红润,胸口起伏,气息逐渐急促。
祁道长贪婪的在那细颈和锁骨线条留恋了好一会,留下了一枚枚吻痕,才舍得离开,抬起头,狐妖眼神迷离地睁开眼看向他,搂住他的脖子,低头吻了下去。
唇瓣相贴,舌尖缠绵,鼻息交融在一起,意识和身体都在一分分沦陷。
就在这时,门开了。
两人猛地抬眼望去,只见方才那个小丫头端着木托愣在门口,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们。
“放那吧。”祁道长气息微重,却若无其事的搂着怀里人淡淡吩咐了一句。
坐在他怀里的人这才回过神,赶紧推开他站了起来,背着丫鬟理了理衣服。
“是。”丫鬟垂头进门,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又站在门口处,“奴婢下去了。”
说完,掩上门逃命似的跑走了。
狐妖瞪着眼睛指着门,半天才说,“你们家下人,进主子房间都不敲门的么?”
“我也不是什么主子,别在意这些。”兴致都被打扰没了,祁道长起身拉着狐妖在桌前坐下。
木托上有两荤一素,两碗米饭。
临时烧没有那么快送过来,祁道长估计是他们晚上吃完剩下的,拿去热了热。
祁道长拿了一碗米饭给狐妖,朝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道:“厨娘是家里的老奴了,手艺一直不错,尝尝看。”
“你刚刚那么镇定,一点都不担心吗?”狐妖端起碗,有些担心,“万一那丫头去告诉你爹娘可怎么办?”
“放心。”祁道长道,又夹了一筷子菜到狐妖碗里,“她肯定会去说。”
“你……呃,水水……”狐妖刚吃了一口饭,本来听他说放心还以为真没事了,可还没等他的心落进肚子里,哪知那人又紧跟了一句,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死。
祁道长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前自己先喝了一口,确定不是哪年的陈酿之后,才送到狐妖嘴边,另一只手覆在后背给他顺着气。
“那你还不赶紧放开我?”狐妖拍着心口道,瞪着眼睛看着他。
心说他这是想把他爹娘气死,还是要把他吓死?
“没事,反正看都已经看见了,放不放开也没多大区别。”祁道长倒是不在意,“何况我和你的关系,本来也就没打算瞒着他们。”
后面这句话听着倒是挺让狐妖感动的,可感动归感动,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想,还是有些替他担心。
果不其然,嘴上说没事的人,第二天在他爹的房间里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狐妖在小院门口站着都能听见,没过多久,就见祁道长阴着一张脸回来了。
“你没事吧?”狐妖有些担心。
“我能有什么事。”祁道长风风火火地踏进院子,回到房间就开始收拾行囊。
“你真没事?”狐妖看他这状态就不像没事。
紧接着,又进来了一个人,狐妖朝来人一看,正是祁道长的那个后娘,进来时朝着狐妖深深看了几眼。
“生儿,你别冲动。”妇人走到祁道长面前,“你爹他不是那个意思。”
“娘,我爹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么,他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也没办法,您就别劝了。”祁道长继续收拾,“也少生点气。”
“生儿,自打我嫁进祁家到现在,就没见过你几次面,你这一走又不知要到哪一年才能回来。”妇人拉住祁道长的胳膊,将人拉了过来,“如今你爹他年纪大了,是见你一次少一次,你就是要走,也好歹在家里留一两个月,听娘的话,啊?”
“娘,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有时间我肯定会回来看望您二老,如果……”祁道长沉声叹了口气。
他拂开妇人的手,从行囊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银两,塞到妇人手中,那是早上出去当剑换回的银子,拿了一半出来。
“如果我没能赶上给老爷子送终,祁家就只能靠您了。”说完,祁道长往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在地上,朝着妇人俯身磕了一个头。
“你!”妇人气的手抖,眼眶里泪光直打转,气的将银子往桌子上一放,头也不回的走了。
妇人走后没多久,祁道长收拾好行囊,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银子,对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过话的狐妖道,“走吧。”
“去哪?”
“先在外面找家客栈住下。”
他们从祁家出来时,狐妖一路都能听见他爹在屋子里大骂。
到了门口听见的最后几句是:“走走走!一走就是四五年不回来,还当不当这里是家了!扫把星!当年就克死了他娘,一回来又跟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在一起,是想克死我不成!逆子!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我就当没生他这个儿子!”
祁道长一字一句的听在耳朵里,什么话也没说,最后在祁家大门外,伏地叩了三个头。
狐妖默默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唉。”狐妖见祁道长起身,故意想逗他开心,“还以为能进你祁家的门,看来是嫁不进去了。”
祁道长一听果真笑了,与他一同转身并肩离开,“你要嫁给我?”
“怎么?是谁说要叫我娘子的?”狐妖佯装生气道,“再说了,我人都给你了,你现在想翻脸不认账了?”
“没有,我认。”祁道长笑道。
“你认?你怎么认?”狐妖翻了个白眼,“大红喜装、和亲酒,你什么都没有,想白娶不成?”
祁道长沉吟很久,“我们去聚阴山?”
“去聚阴山?”狐妖一头雾水。
他能答应他的,能为他做的,不多了,不管他现在想要什么,他都尽可能的去满足,哪怕他只是开玩笑的说要成亲。
可他已经没有家了。
“成亲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我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不如去你来的地方。”祁道长一边走一边道,忽然笑了,“我入赘。”
狐妖原本就是为了逗他说得玩笑话,见他说的那么认真,心中竟也有几分期待来,可一听“我入赘”三个字,愣是笑了半天才缓过来气。
狐妖端着一脸灿烂的笑容看着他,“好啊,到时候,祁大道长可别后悔。”
祁道长轻笑,“不会。”
这位祁道长还真是说道做到,两人在祁家附近的客栈里留了三日,之后就启程往聚阴山去了,走了三个月才到。
聚阴山深处的山谷中有一处挺大的平台,周围立着八根光秃秃的石柱,想来以前应该是祭台,后来被弃用了,八根石柱断的断,斑驳的斑驳,怪煞风景的。
不过也就那个地方比较平坦,两人到了聚阴山后,过了两个月,搭了两间土屋出来,床铺锅灶、桌椅板凳一应俱全。
而后祁道长开始张罗着成亲时要用的东西。
祁道长三天两头往外跑,三三两两的带些东西回来,半个月后总算把成婚要用的给凑了齐。
那日他在布置着红绫,认真的很,把土屋里里外外,还有门前祭台周围的八根柱子都给绑了红布、贴了喜字。
狐妖也跟着一起张罗,把一方自己动手做的长案,和祁道长买来的香炉和红烛摆在祭台中央,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狐妖之前问过祁道长,问他这么长时间不去找妖丹,是不想去救他的心上人了么?
可祁道长却回答,“救,但我想与你先成婚。”
一切布置好,暮色已渐浓。
两人身着大红喜装,并肩站在长案前,案上香火点燃,红烛摇曳,三杯祭天酒一字摆开,周围八根石柱上红绫翻飞。
祁道长双手揖天,一字一句道:“诸天神佛在上,弟子祁生愿与身侧之人结为夫妻,今生不负,生死相随,若违此誓,神佛诛之。”
祁道长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狐妖一直痴痴的看着他,眼底莫不由的沁出红痕,有水光泛起——他知道,祁道长这是在断自己的后路。
祁道长见狐妖不说话,回过头看着他。
狐妖深深一笑,转过头双手揖天,一颗泪自脸颊滑落,“诸天神佛在上,弟子白狐愿与身侧之人结为夫妻,今生不负,生死相随,若违此誓,神佛诛之。”
“一拜。”
两人缓缓拜下。
“二拜。”
两人再次缓缓拜下。
随后两人起身,转身面对着彼此,祁道长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忍不住的轻颤,“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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