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一旦形成,在拥有文化的社群里,每一个个体从其出生伊始便会听到父母的语言(符号化的语音),便已经开始受到文化的熏陶。接着,通过不断地训练和学习,继承前辈的认识结果和应用技术,使自身的生存本领建立在前辈的经验基础之上。换言之,后辈的起点也就是前辈所到达的终点,而且这种继承不仅仅是一代两代的生活经验和智慧,而是自有文化伊始的、历朝历代的生活经验和智慧的总和。则,后辈的起点是历史的最高点。
文化一旦形成,每一个新出生的个体不仅仅生活在物质的自然环境之中,同时也生活在精神的文化环境之中;每一个个体不仅拥有自然条件这种硬件设备,同时也拥有文化条件这种软件设备。当然,在文化形成之前,作为群聚性的动物,裸猿们也拥有口耳相传的生活经验,这种生活经验也属于软件。但这种软件设备极简单。而文化这种软件设备是历朝历代的主要生活经验的历史总和,是系统性的软件,文化是升级版的功能强大的系统软件。这导致生活在文化环境中的个体的起点,完全不同。这时的裸猿们已经生活在一个升级版的、全新的演化系统之中,而文化作为这个新的演化系统的首因,便塑造出、定义出完全不同的新的生命:人。
所谓人,就是利用符号形成文化而被文化的裸猿。
在这个定义中,“符号”是外因,是旧的、裸猿生命演化系统中的偶然事件,同时又是新的生命演化系统的决定因素。
“文化”是内因,是定义新的生命演化系统的首因。有了“文化”的决定性作用,才有新的生命演化系统,有了新的生命演化系统,才定义出人。因此,文化在先,人在后。
为什么是“被文化”而不是“文化”呢?
因为人的文化性不是先天遗传的,而是后天习得的。这种习得,并不是主动地去学习吸纳文化,主动地拿来前人的生活智慧,而是因为置身于、生活于一定社会文化环境之中,被动地受教化而获得,被动地被训化而拥有。具体来讲,主要表现有如下几点:
其一,婴儿一出生便是被动地聆听来自父母的语言声音,一岁多便被文化语言所训化。随后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便是在这种文化模式的基础之上展开。因此,出生在文化环境中的人,一开始便被动地接受了一定文化的教化。
其二,未成年人(心智未开之人)生活在文化的社会环境之中,处处都在学习文化;无论在家庭、学校或社会都是在学习,都是被既有文化所浸润、训化,从而形成基本人格。换言之,基本人格是自身生理遗传条件与既有文化条件、自然环境条件相互作用的结果,是在既有文化的塑造下定型的,是被既有文化所决定的。只要身处一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之中,无论其是否识字,是否有文化知识,只要会说,或能听,或能看,就必然受文化环境因素的刺激和影响,最终被文化。因为文化社会中的语言、思想、生活方式都是被文化浸润过的。
其三,当一个成人主动地、有选择性地学习、利用和创造文化时,他之前已经是被文化了,已经是人了,已经被文化塑造成人了。之后的一切,只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之上对文化的进一步展示、发扬和舍弃。
总之,学习吸收文化在先,利用和创造文化在后。学习吸收的过程也就是被文化的过程,就是形成基本人格、成为人的过程,就是被文化塑造成为人的过程,就是由裸猿升级为人的过程。往后的利用和创造文化都是在已经成为“人”的基础之上的发展和延伸。
换言之,只有先被动地成为人,然后才能主动地说人话,干人事儿,或者主动地不说人话,不干人事儿。
因此,人不是文化的裸猿,而是被文化的裸猿。
反过来讲,假如没有被文化,假如把文化的一切内容(如语言文字、知识技术、风俗观念等等)全部抹掉,那么,一切将回到裸猿旧的生命演化系统中,一切将恢复到口耳相传、茹毛饮血的原始状态。那是由丛林法则所主宰的一群群裸猿,群与群之间因语音沟通障碍(一定大于广东话与上海话之间的差异)而彼此戒备、畏缩一隅、闭目塞听、弱肉强食,甚至同类相食……无需更多想象,他们就生存在印度洋上的北森提奈小岛上。他们会制造弓箭、绳子、编筐等简易工具,有自己的语音,但没有符号化语言,更没有文字。他们是按照自然进化的自然节奏而自然地延伸至今的裸猿,是人类最亲近的俵亲。
这种事实充分说明,符号并非是“非出现不可”的进化必然,则,文化并非是进化史的必然选项。但文化却是“人之为人”的必然选项,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文化性是“人之为人”的基本属性,是人性之一。
文化性是后天习得的,文化性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德性,德性即文化性。
当然,被文化的裸猿亦然是裸猿,是特殊的裸猿;裸猿亦然是猿,是特殊的猿。猿是动物,作为猿类之一的裸猿当然也是动物;裸猿是动物,则作为裸猿之一的人类当然也是动物。
人既然也是动物,则动物性也是人的基本属性,是人性之一。动物性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人的天性”,动物性即天性。
这就是说,人具有两种基本属性:动物性和文化性。或说,人性具有两个方面:天性和德性。
人是动物之一,人和动物这两个概念不是对立关系的两个概念,而是包含于关系:人包含于动物,动物包含人。人不仅具有文化性,而且具有动物性。人的文化性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裸猿的生活智慧中、从动物性中孕育生长出来的,是建立在动物性的基础之上并服务于动物性的,而不是相反。脱离人的动物性孤立地讲仁义道德,这是违背人性的,也是当前伦理学的一个方向性错误。当然,这是一个复杂且容易招惹非议的话题。下面通过“人与文化的关系”来逐渐表达这层意思。
人与文化的关系主要有三个方面:文化来自于人,文化外在于人,以及文化作用于人。
(一)文化来自于人
从符号的诞生到文化的成型,期间要经历一个漫长的(上万年的)形成过程。它是由无数先民在生活实践中经过点点滴滴地创造,一步一步地总结,逐渐积累,形成共识,并共同遵循的认识结果和应用技术;它是世代相传的生活智慧、社会遗产。
因此说,文化来自于人。(严格地讲,文化最初来自于裸猿,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
当然,这里所讲的人并不是所有人、每一个人,而是发现和创造出有价值、有意义的认识结果和应用技术的人,是对公共生活作出贡献、产生重大影响的人,是一定社会、一定时代最杰出的那部分人。
(二)文化外在于人
符号是文化的载体,文化是符号的内容。文化是将人的认识结果和应用技术,移植到外在的符号系统之中,成为符号系统储存的内容;文化与符号系统相互伴生,文化随符号系统的存在而存在,随符号系统的消失而消失,从而外在于具体的时代、具体的人。因此说,文化外在于人。——玛雅文明消失了,但玛雅文化并没有消亡,而是存在于玛雅遗址的符号系统之中。考古学家与语言学家破译了大部分玛雅文,博大精深的玛雅文化便展现在世人面前。因此说,玛雅文化外在于玛雅人。
(三)文化作用于人
文化的逐渐形成过程,也是裸猿向人的演变过程。生活在一定社会文化环境之中的人,必然受到相应文化的熏陶,成为被相应文化塑造出、定义出的人。文化的模式规定了人的思维模式、行为模式;有什么样的文化就塑造定义出什么样的人。
一个婴儿,之所以能成为正常人而不是狼孩儿,就是因为他生长在人类社会的文化环境之中,而不是生活在狼群社会之中。一个中国婴儿,如果在加拿大社会成长,既便是开车逃命,他也不会占应急车道。否则,若在中国社会成长,即便开车旅游,也会加塞。——这便是文化的作用。
人不是由民族、国籍、肤色等因素确定的,而是由文化定义的。
用一句话总结人与文化的关系就是:人利用符号这个工具创造出文化,让文化外在于自身,从而作用于后人。——这便是“人创造文化,文化塑造人”的内在逻辑机理。
符号是大脑的工具,工具是相对固定的,但是工具的使用却是灵活的,符号之间的排列组合是千变万化的。简言之,符号是死的,而文化是活的。
文化作为符号系统的内容,他并不是大脑的工具,而是大脑的思维内容本身,它是大脑的所思所想的外化外移,是转移到符号系统中的大脑思维内容,而且是一代一代的转移,一代一代的叠加。文化处于积累中、增加中、扬弃中、变化中——文化处于动态中——文化代表且正在代表着过往历史的人类思考,体现且正在体现着过往历史的人类情怀。——个人的所思所想,在大脑中进行;人类的所思所想,在文化中进行。只要人类生生不息,只要人类在思考,那么,文化就代表着、体现着人类的思考。
所以说,人类的大脑是文化,文化是人类的大脑。
与个人的肉脑相比,人类这颗文化大脑就是巨无霸,是绝对的脑霸。
由“文化来自于人”可知,肉脑与文化大脑是相互伴生、相互依存的。一个人的思想是溪流,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文化是江河,人类历史文化是大海:千流归海。
由“文化外在于人”可知,文化大脑一旦成型,便具有极大的稳定性,不依某个人、某个群体,乃至某个时代的意识为转移。
譬如,中华文化中的勤劳俭朴(注重将来)、灵活务实(无宗教桎梏)、重亲情恋乡土(人情社会)、自尊心强(好面子)等等特质,像基因一样根植在每一个华人的精神骨髓,即便成人之后客居异乡,终老也不会更改,也不愿更改。
由“文化作用于人”可知,每个人不仅生活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之中,同时也生活在一定的文化环境之中;即是自然因素作用的产物(动物性),也是文化因素作用的产物(文化性)。过往的历史形成现在,现在的状况构成将来。所以说,人是过往历史的总和。
人是怎么来的?就是在一定物质环境和文化环境中生长出来的,就是动物与文化相嫁接、相杂交而培育出来的,是由物质硬件和文化软件共同组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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