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十月二日 星期六 晴
我这两天住在五爷家,觉得不那么陌生了,五爷和五奶对我很好,像亲孙子一样的照顾。
我听了许多关于这个家族的故事:和许多闯关东的山东人一样,先祖也是一路要饭过来的,然后,在吉林省的一个乡下安顿下来,凭着踏实肯干和聪明伶俐,慢慢的过上了骡马成群耕田百亩的日子。于是,在解放后,众所周知的土改运动开始了,这个大家族解体了,轻壮劳动力,包括我的亲爷爷在内,都去生产队当了社员。
五爷说起他的堂二哥,就是我亲爷爷的时候说:他可是个老实人,就知道干活。总是被安排去干最苦最累的活计儿。
这个我似乎是知道点的,因为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去爷爷家,我就跟他去了生产队里的养猪场,他高高瘦瘦的,有些驼背,挑猪食的担子吱吱的晃,我就跟在他脚后想:这个不爱说话的人就是我爷爷吗?
五爷说:他这一支(也就是他和我大爷爷是亲哥兄弟)就比较聪明,干的都是巧活儿。我大爷爷曾是解放前的“保长”。也就相当于今天的社主任吧。而五爷是车老板,还稳稳的坐第一把车老板的金交椅。
为啥管一个赶马车的叫做“车老板”呢?这足以看出那个时代对车夫的推崇。五爷说,那可不是吹啊!我绝对是有好处的,给个队长都不干,为啥?闲着也是闲着,给你聊聊你不知道的猫腻啊……
首先,车老板就是职业赶马车的,生产队里出力气的脏活儿累活儿,是不干的。不出车就在队部呆着。要是出车,那必有好处。比如去乡镇或县里运送物资和粮食,除了队里额外给的公分补助以外,车老板还有绝对的时间和机会把车上运送的东西弄一点到自己手里,这儿不能叫做偷的,因为这就是借个光儿的事。所以,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绝大多数人都吃不饱。但是,车老板就饿不着。家里人也就饿不着。如果谁家有个红事,用到出车,迎娶新娘。那一定会得到二尺红布和一包糖果瓜子。
其次,人活着是要有尊严的,咱老高家的富农成分多低人一等啊!可是,我凭着手里的这根赶车的大鞭子,赢得了尊重。谁敢小瞧我?队里最好的马要我先选用,最好的马车也由我来使用。最好的活儿也是我先挑选。这就是社会地位!在谁家的酒席上都坐主桌……
我想到了给队里喂猪的亲爷爷了,他一定在酒席宴上坐末排桌的那一位,我真替他难过。
五爷告诉我说:古话讲,“家有三亩地,不如身在艺”。我就是觉得人总要有养活自己的本事,才能在这个残酷世界稍微好一点的存活。所以,我支持你来学艺,等你三叔回来的时候,我帮着说和一下,收你学徒。
我很快的就喜欢上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五爷,有种亲切感。
我也喜欢听他讲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期间,他还提起了我爸爸,他说:你爸在小时候去过我家,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学习好,后来考上师范,是我们这个家族在这一辈里,比较有思想的一个孩子。老家那流传着一个关于你爸爸的段子:说你爸在十来岁的时候,为了让你爷爷戒赌,竟然在牌桌上抢走了一把牌,然后跑到队里的大井边,对追赶来的你爷爷说,你若再赌,我就跳井!由此,来给家长以震慑。可见你爸从小就有正事!但是,他讨厌我们这个富农的家族背景,毕业后,没有回老家的县城,去了你姥姥家的那个相对富足的县城,只知道他在乡下教学,多年不联系了。
我告诉他,爸爸是很好的中学老师,评为市里的优秀教师。五爷点头说,我信他,在哪里都会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可惜,你爷爷家太穷,不然,你爸一定是上好大学的料。
这就让我惭愧起来,我没有像爸爸一样好,没能考上大学,不然,我也会成为家族的骄傲。
好吧,我要用以后的路来证明:我不是让爸爸蒙羞的那个人!
对自己说: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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