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十月六日 星期 三 晴
大姑的徒弟吴艳是个又矮又瘦的女孩。皮肤粗糙还有点黑,跟天天不洗脸似的。那荷叶头倒是有趣,总是不停的忽闪,因为她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不会像小姑的徒弟温霞那么淑女。
她俩一样,都是刚毕业的初中生,可是我看吴艳像小学刚毕业,无论怎样都跟个小孩儿似的。
她天天晚上从大姑在三中那个“点儿”(就是大姑开在三中那面的牙所)早早就回来了,一定是先到我这儿来呆一会儿。
她当然不是来找我的,我也不喜欢她,跟个蹦马猴子似的。她是找温霞来玩的。但是,我明显感觉温霞也不是太喜欢她,但是,女孩子总是含蓄一些。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她哼哈着。
她俩总在小姑的理发屋里腻着,有说不完的话,多数是吴艳在说,隔一会儿就会哈哈大笑起来。吴艳的嗓音有点高,我常常在隔一堵墙的这屋里听得都震耳朵。
我也会偶尔装作生气的冲着门口喊: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吴艳就会立刻回我:大哥,你以为你是我俩老师啊?影响个屁!
我立时语塞。这鬼精灵,谁也没招。
今天早上她叫我和她一起去三中那个“点儿”看看。我也想去看看。从我门前的马路一直往东,大概四站地就到了,她就领着我走过去的,可能是坐公交怕花那两毛的车费钱吧。那丫头走路跟小跑似的,我说你属马的啊?她就说,我属汽车的。
大姑的牙所,开在第三中学的马路对面,所以,在他们口中说去三中,就是去大姑牙所的意思。
严格的说,那应该是民房门前的“偏厦子”。大多由临街民居的大墙向院里盖的仓房。只是单独开了个门就出租出去给别人做了商用,临近的有食杂店,理发店,家电维修,摩托车修理还有一个寿衣店。
大姑的牙所就不大的一个牌匾,立在门框上。屋子不到十平米。每月租金五十元。
屋里简单到只有普通的一个铁架椅子,一张学生课桌,上面有几个白色的石膏牙齿模型和几小瓶药水。
屋里收拾的挺干净,还有供等待者或陪同者坐的木凳子。
吴艳从墙上挂着的两件白大褂中取一件短一些的穿上,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就用拳头锤我的胳膊说:不准笑话我!
哈哈!真是太滑稽了,她那么小的一个人,好像穿了件披风一样。大褂都快拖到地了。
我问:你像一个大夫的样吗?
她瞪我:就你像!你戴个眼镜就像啊?你有本事你别学镶牙啊!按辈份我比你早来两个月,你还得管我叫师姐呢!哈哈哈
她就跟小母鸡似的,笑起来没完。
不过,她还是不无遗憾的说:大哥,你高中毕业,干嘛不行,学镶牙干嘛啊?
我反问,你为啥学?
她小鼻子一紧:那你得问我妈啊!我妈是你大姑的好朋友,看你大姑在你三叔那没学几天就能自己开牙所了,非让我来学,还交了三千多学费呢!我可不愿意干这玩意。我一看到老头儿老太太张开嘴,呼出一股那味儿,哎呀妈呀,我忍不住都恶心的想吐。哪有心思看牙啊?再说,拔牙出血多吓人啊?我师傅拔牙我从来不敢看,别说让我上手了。
她那小眼睛闪着光,但是,明显有哀怨的成分。
我问:那你想干嘛?
她爽快的说,当售货员啊!最好是卖糖果的售货员,没人的时候,偷一颗放嘴里,爽死了!
旋即,她就变戏法似的把手在我眼前打开,哇,真有几颗糖在手里呢!
选一个你喜欢的口味!
啊?糖有什么口味啊?不都是甜的吗?
她咯咯的笑,眼睛迷成一条缝:大哥,你也太老土了吧?你装傻啊还是真傻,糖有好多口味的,花香味,水果味,咖啡味,老多了呢!
看来,她是真在行的。
她随手丢给我一个:读书读傻了吧?你。
其实,她哪里知道,我是极少有机会吃糖的,就是过年的时候,买那么点硬糖块,也是招待来家里的小孩子的。我哪有那买糖果的闲钱。
吴艳说的我有点生气了,不想理她。
可是,那丫头没心没肺的出去转一圈回来跟个没事人似的,又大哥大哥的叫着亲切呢。
我就问她你都学到什么了?教教我呗!
她说,大哥,实话告诉你,我什么都不会,我压根没有心思学这个,就是有一天学会了,我也不干,你说就在这么个小屋等患者来,哪也去不了,闹心不啊?是不是跟蹲监狱似的,你说你要是不来,我一个人在这儿傻坐着,妈呀,老折磨了,我天天盼着早点下班,回你们那边找温霞玩一会儿。
我说,那我大姑让你在这儿“盯点儿”。要是来整牙的咋办?
她说:我就先倒一杯水,说您先等一下,我师傅出去办点事,你稍候,我给您找回来去。然后,我就跳上门前的2路公交,直接去我师傅家找啊,也就十几分钟就回来了。
她停一下,咔吧着小眼睛看我:今天要是有人来,你就在这儿和那人说会儿话,我去找我师傅。
她可真是一个小人精。
可是直到下午四点,也没有个人来,吴艳说,这是常事啊!
我就只好听她在那白话儿,她说上学那会儿还偷着抽烟呢。现在师傅管的严,但是,会把烟藏起来偷着也抽几口。我觉得不好。
中午的时候,吴艳问我吃什么?我说不饿。其实,我早饿了。
吴艳自己出去买了个面包,在我面前吧嗒吧嗒的吃的老香了。
我就烦她这股子嘚瑟劲儿,转身出去和房东老太太聊天,那老太太很慈祥,说:孩子,我一眼就相中你了,你一定能行!
我心里想,你会算命啊?我哪里能行?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牙千(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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