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年份。5月12日,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大的自然灾害——汶川地震;8月8日,第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北京举行。而我们的高考,就在这当中孕育,发芽,成长,凋零。
不知道写了多少留念册,晨读时候写,上晚自习也写;下课写,上课也写。老师们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也不过分责备,甚至还会微笑着出言勉励。那浅浅的淡淡的笑容里,藏着的满是欣慰及祝福,可能还有羡慕与无奈。我至今还记得装帧得十分精美的留念册上那花花绿绿的一页一页,散发着梦幻般的油墨味。这味道萦绕在我的鼻腔,回荡在我的脑海,篆刻在我的心田,拓印在我的血肉中。
不爱照相的我被拉着听了很多次快门按下的声音,在教学楼下,在花坛旁边,在青青草坪,迎着春风,沐浴着阳光,伴着幽幽花香,尽情展露着笑脸。时空被定格为一帧帧片段,保存在那个仍还憧憬未来的岁月里。
最后的日子,不再有班级,也不再有男女,书、试卷、复习题被抛到楼下,教室里到处散落着纸片。我的黑色校服上,被写满了粉笔字,那全都是祝愿。
考前一别,很多人自此再没有见面。
很多人,我已叫不出名字。
那时候的我们棱角分明,稚气未脱,面朝未来,梦想仍在,锋芒毕露得连正午的太阳都敢直视,手把书卷,书生意气,粪土万户侯。那也是最后的胜利狂欢,仅剩的葱茏岁月。自此开始,有了方向,有了分离;有了际遇,有了高低;有了悲苦,有了寂寥。人生中所有的光芒万丈业已偃旗息鼓,从此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地艰难地走向青年。
6月6日下午,按照惯例,会有一场“考前演练”。那时我“借居”在一个亲戚家里,地址在县东门外不远。说是亲戚,其实是我父亲的表弟。在这之前,我也曾参加过他的婚礼,那时他还在当兵,那时,我的祖父还没去世。见过世面的人总是高瞻远瞩,复员后他凭借多年积蓄、复员费和家里人的帮衬,在县城买了房子。临街的门面房,上面住宿,下面的租给别人做生意。如今水涨船高,房价早已翻上去了。你看,很多时候,选择远远超过努力。
时维六月,正是伏天,燥热难当,空气沉闷。开着窗子,我睡过去了。陇东高原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没有蚊子,不用担心睡起后裸露的皮肤会鼓起一个个小小的包。但却有苍蝇,嗡嗡嗡的,实在惹人厌烦。好在父亲及时推醒了我,我一看时间,距离“考前演练”只剩下15分钟了,急忙带上所需资料出发。
2008年6月的一个下午,人生中我第一次打车,到前两年学习、生活过的地方去,那时叫城关中学。2007年,灵台一中旧址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职业中学,一半给了城关中学。而城关中学位于三郊村的老校区,则进行扩建,组建新的灵台一中。新校奠基那天,我高一,也曾扛着旗子,站成方队,亲眼看着台上领导们讲话,剪彩,铲下第一锹土。
我们校歌上开篇唱道:“巍巍荆山之前,悠悠达水之畔”,山,叫荆山,水,叫达溪河。荆山,上有4A级森林公园,留存明昌铁钟一口,四人合抱不过来,距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下面是灵台,起源于周文王征服密须国,筑台祭天。里面古木森森,是个幽僻去处;建有亭,长廊连接。廊下许多碑刻,古朴苍劲。站在荆山之上,达溪河尽收眼底,从西北蜿蜒而来,绕着灵台县城,最终流向东北,汇入黑河。而黑河,则是泾河的支流。所谓“泾渭分明”,泾河与渭河是也。
说起校歌,也有一段故事。自这歌“诞生”以来,每逢周一全校晨会,必然“齐唱校歌”,但学校从未正儿八经地教过。于是三千师生,在三四分钟的时间里“集体失声”,静默地听歌,不知所想。曲作者段娜,不知谁人,那时候疯传是学校花大价钱请她做的曲。至于词作者,乃校长张士才。几年后,我在兰州,听到了他因经济问题被“双规”,刑拘,所贪甚巨。
车沿着荆山主干道上了坡,到了校门前,我打开后排座车门,一步跨出,就听到早来的同学们大声惊讶——哇,老大也会打车了!我当然羞赧了面庞,脸红到耳根子后头去了。他们都知道,我平时很节俭的。当然,他们的笑声里没有嘲讽,只是打趣,小小的促狭捉弄而已。那时候他们眉眼弯弯,笑声爽朗,仿佛东山之上高挂天空的月亮,晶莹皎洁,泛着银光。
门开了,学生们蜂拥着去找考场,寻座位。我们静静地坐在生命的大教室里,每个人都是一束阳光。那阳光打在光洁的额头上,玲珑剔透,像是一道鲜艳明媚的伤口,宣泄着青春不迷惘,不安分,不矫揉造作,又无处安放,恣意盎然地生长。
老师们进来了,按照流程宣读着考场规则;领导们来了,按照流程一个教室一个教室视察;教室里前后喇叭响起了,按照流程试音,然后通知大家防震练习——我们需要快速、有秩序地跑到开阔的广场上去。
广场上,有相视一笑,有窃窃私语,有三五成群,有形单影只。殊不知,那是我们最后的相聚。我们的结果和命运早已注定,就像在一棵大树上休憩的鸟儿,当第一缕晨光穿越群峰到达树梢,从此“天高任鸟飞”,但也“须寻各自门”。
考试开始了,我只记得笔尖在试卷上沉重地游走,别的早已忘却,或许那些已不再重要。
考后一别,一些人自此再没有相见。
一些人,我已记不得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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