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猫做手术

文｜云浅浅

关于要不要给猫做绝育手术，我考虑了很久。它快一岁半了。刚把它买回来那会儿，它才两个多月。

很多像它这么大的公猫，早在几个月的时候，就做完了绝育手术。而我足足犹豫了一年多。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它多次因为进入思春期，而在次卧的棉被上乱撒尿，尿废了好几床棉被。我有一个原产地日本，做工精良的懒人布艺沙发，买它的时候很是花费过一番心思的。我多次发现，那懒人沙发上有一滩暗色的水迹，凑近了一闻，头皮发麻地闻到一股猫尿的骚味。除了喜欢尿次卧的棉被，懒人沙发是它最喜欢撒尿的地方。

头两回，我不舍得扔掉沙发，用消毒液稀释了水，又泡又洗，拿到阳台上晒。晒干后，还没两天，它又尿上了。我有些麻木了，把沙发就堆在阳台的地面上，既不扔掉，也不清洗。猫不时地再尿上一泡，好像那就是它的一个厕所。开始我还会生气，把它拉到它尿过的地方，跟它讲道理。讲了没用，我也不再讲了。

这一段时间，我发现它明显瘦了很多。放到体重称上一称，瘦了好几斤。它因为体内激素水平变化的原因（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夜里睡不好觉，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成夜成夜地叫。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也咨询过几次宠物医院的医生，都说是要做手术的。是时候下决心了。说是下决心，可是，我始终下不了决心。如果不是家人具体负责这事，我只是在旁边陪着，恐怕我是什么时候也无法亲自做出决定的。

已经挂了号，交了检查、手术费用，跟医生沟通具体情况时，我还在不死心地问：“做手术会有什么不好吗？不做就没有办法吗？”

要做检查了，检查后没问题，就要做手术。医生关了门。几个男医生和猫在里面。我被关在了门外。我在外面心神不宁，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想什么。我听到猫叫了一声，在陌生人面前，它应该很害怕吧，它一向胆小，它不知道别人将要对它做什么。

我感觉心在提着。我看到隔壁的房间里，一个女生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放着背猫出门的包包，包的拉链是开着的，里面有两只长得很好的猫。她在用手安抚着猫。我走了进去，问她的猫怎么了。她的声音很温柔，可是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问她的猫有没有做过绝育手术。她说做了，她一共养了三只猫，有两只做了，这一只还没做。“猫是要做手术的，对吧？”我急急地问。“要做。我家的五个月左右，刚有点发情迹象就做了。”她说。我不知道听完她的话我有没有轻松一点，但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点喜欢她说话的样子。

我感觉大厅里好安静。猫怎么没有声音了？

“做检查会很难受吗？猫为什么要叫？”我走到服务台，问了那个穿白色制服的护士这样一句话。

“不难受，只是有的猫胆小些……”她还说了些什么，我没心思听了。

我打开玻璃门，来到外面。阳光很好，一到外面就感觉很热，我觉得我在出汗。我穿着一件黑色蓬蓬裙，上半身是毛线的，外面还套了一件短款白色羽绒服。我怎么穿得这么多。门口停了好几辆电动车，我走了过去，坐在其中一辆车子上。晒晒太阳吧，我心里想。有一家饭馆，门口站着一个男的，吸着烟。我目光扫过那里的时候，他好像也朝这里望了一眼。

听会音乐吧，我拿出手机想。但听什么呢？平时喜欢听的那些歌，包括循环播放过几百遍的歌，好像突然都失去了魅力。我什么也不想听。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又进到宠物医院门里的。我感觉身体的某处，说不清是在哪一个地方，似乎在隐隐的疼痛。我好紧张，不敢靠近那一间房间，我将我的猫留在那里的那一间。

我是什么时候又到玻璃门外的？我不知道。我站在台阶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好疲惫，很想原地坐在那水泥台阶上。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没有那样做。

有个女孩打前面路过，几乎就要走过去了，看我一眼后，却停了下来。她问我对瑜伽是否感兴趣。我说我不感兴趣。她说，没事，我们店就在附近，你有时间时可以去看看，你这身材，可以考虑学瑜伽，做个瑜伽老师。我说，谢谢，我对瑜伽不感兴趣。

我并非真对瑜伽不感兴趣，我只是没心情说其他的话。

她说，我加你微信，可以吗？我说，不用了，我是不会去的。

她说，没事，就先加一下，不去没关系。我说，你们的店名我有印象，你同事应该加过我了。她说，那你也加我一下好吗？我们出来都是有业绩要求的。

她的语气很软，言下有些许请求的意味。我一听到这样的话，心就会特别软，尽管我没做过销售工作，但我知道带着需求与陌生人打交道，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因为这样的原因，仅是为着给别人一点力所能及的鼓励和信心，不知道加了多少根本不需要的业务人员的微信。

另外，那一刻我还莫名萌生了这样一个期待：如果我足够善良，我的猫会少受一点手术的痛苦吗？

我加了她的微信。

她要走开了，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灵感，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我：“你的猫在里面吗？是在洗澡吗？”“不是，它在做手术。”我淡淡地说。她说她也养了猫。她站着和我聊了一会儿猫。尽管我听得心不在焉，但我很感激她能如此善解人意。

我终于看到了手术后的猫。

房间里有很多金属的笼子。它在第二层，其中一只笼子里。它侧身躺着，身子下面是一张白色的消毒垫。它的眼睛大睁着。麻醉药还在起作用，它不能动。我试着将手伸进栅栏狭窄的缝隙。手被不锈钢栏杆挤到变形才伸进去。我摸到了它的头。它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望着我，眼珠却无法动弹。

我轻轻摸着它的头。我想喊一声它的名字，可是我的喉咙很硬，很紧。我发不出声音。

旁边有一张高脚凳子，我用手将它拉到身边，坐下来。我的另一只手一直在摸着它的头。

“没事了没事了……”房间里特别安静，我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们在世间生活，都会遇到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我希望你能理解。有时候我们为了自己，也为了爱自己的人，需要妥协一些事，这是没有办法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会好好爱你的，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好吗……”

它的眼睛动了一下，脑袋轻轻地顶了一下我的手。我是爱它的。它应该可以感受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