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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村子的故事(5)

我村子的故事(5)

作者: 戚老师说 | 来源:发表于2017-09-11 07:33 被阅读38次

    我村子的故事(5)


    说起八十年代初期的乡村,怎么能少得了戏园子呢?

    物质生活是那样艰难,刚刚能吃饱肚子。

    精神文化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

    电视机?小十四吋的黑白小电视,全村好像就有寥寥几台。

    于是,逢年过节唱大戏,就是一件大事,是乡村的文化盛宴。

    我们村子大,过年都是要请戏班子来唱个几天的,一般是从大年初二唱到初六。

    有钱人家婚丧嫁娶,也能唱个一天两天的。


    村里修了座戏园子,就在集市中段往西分出来的叉路上,村人管那一片儿叫沟南,的确,路北边紧挨着一条沟。

    这戏园子修得很气派,又大又漂亮,在当时也算是很惹人眼的,四邻八村的乡亲都夸说“排场”。

    除了游殿村也有一个不相上下的大戏园,周边的村子干脆就没有。

    戏园子在路南边,大门朝北。

    先得上好几级红砖砌成的大台阶,才能来到宽大的大门前(台阶后来整修成水泥台阶啦)。

    猜一猜,为什么大门修得这样高?

    四四方方的大院子,戏台正对着大门,在最南端。

    由大门到戏台,呈缓坡向下倾斜。人们看戏,坐在前面的就挡不住后面的视线啦!

    猜到了吗?

    大门东西两侧是一溜的红砖平房,有许多小房间,装着红漆的木门。

    挨着大门的房子住着看戏园子的老头。

    两边的十几个房间是给请来的外地剧团的演员住的。

    戏台很宽大。东面还有个窑洞,是个宽宽的通道,可以通到后台去。

    记得戏台两边应该是有一副对联的,忘了写的是什么。

    沿着台前两侧红砖的台阶可以上到台子上。

    台子很宽大,台口小,后边大,前台两边往里伸得很深,演出时摆放上板凳桌椅,就是琴师、鼓板等伴奏者坐的地方,靠墙处就放着他们各自的乐器箱子。

    演戏的时候,这个地方本身就靠里面,又用帘幕遮挡着,在正面看戏的观众一般是看不到他们的。

    伴奏者坐在这里,能看到演员的一举一动。

    据说演员对乐师是相当尊重的,登场之前先用台步走到这里,要双手禀揖先拜一拜诸位琴师,然后谢步回首方可开口演唱。

    要是不懂规矩,伴奏的乐师们可能就会在让他演唱时跟不上“板眼”。

    唱戏的时候,台子最前边,沿着台沿,地面上摆着好几盏大地灯。

    仰头看,怎么这样高呀!最外边仍是一排明亮的汽灯,后边吊着一层层的帷幕。帷幕间也吊着几盏灯。

    前面先是一道枣红色的金丝绒大帷幕。

    后面隔两米左右,还有一道绿色的帷幕。再往后根据剧情的需要,还会有几块白色或是黑色的小幕。

    幕后就是后台,是演员化妆和休憩的场所。

    后台别有洞天。

    我们小孩子曾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后台边好奇地窥探。

    有时冷不丁从里面会走出个高大的花脸,见了小孩儿故意把脸一沉、眼一瞪,吓得我们哇哇大叫着逃跑了。

    要是出来个面如桃花、长裙水袖的美貌小姐,就盯着她呆呆地看——天,怎么可以美成这个样子!

    美人见了小孩子,通常微微一笑,转身就走开了,裙角轻轻地飘扬起来。啊,天!小孩子的心要美呆啦!

    愣一会神儿,美人都走远了,才笑着心满意足地跑开。

    后台里边几个化妆台一字排开,顶上是明亮的汽灯,镜子前面摆满了一个个小盒子,油彩五彩斑斓的;演员穿着华丽的戏服,对着镜子描画脸谱,再戴上各色的头面。

    后台最后面还摆放着一个个大戏箱。

    听说戏箱子也有很多讲究的,分为大戏箱、二戏箱等不同的等级,每个戏箱子里的服饰都有严格讲究,不可乱放,如大戏箱要放王帽、相纱、帅貂、凤冠;二戏箱放着蟒袍、官衣、褶子、摆巾等等。

    大概来我们村子唱戏的剧团没有这样讲究,差不多就是几口大箱子,按类别盛放罢了。

    还有的箱子里摆放着道具、兵器。

    女孩子喜欢看旦角用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头面,什么点翠、亮银、水钻、绒面、流苏、翎子啦,什么凤冠、铜钱片、发簪、耳坠子啦。穆桂英演武戏的时候,还要插上四面描龙绣凤的护背旗、头戴长长的雉尾,威风得不得了。

    男孩子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长长短短的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锤槊拐……吵闹争论着关老爷的刀和秦琼的锏到底哪个更厉害些,差点来个“关公战秦琼”。

    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要被人家轰走啦!


    过年时一般是一天唱两场:下午一场,晚上一场。

    下午的时候尤其热闹。

    天气好的话,邻近村子的乡亲们早早吃过午饭就赶来了,近一些的走路来,有亲戚早已预备好凳子占好了座位;远些的有骑自行车的,也有赶着胶轮大车、开着拖拉机来的,拖家带口,还带着大椅子高板凳。坐在戏园子里暖暖地晒着太阳,看一场戏,该是劳作一年最好的奖赏。

    开戏前,通常是戏园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卖零食的摊贩们来得最早。

    支起了摊子,摆上了各色吃食:瓜子,糖果,糕饼,冰糖葫芦,膨化的米糕,削成一节一节的甘蔗……

    看戏的人,搬着凳子,扶老携幼,三五成群地从大门口涌进来。

    主妇们见了年纪相仿的熟人,大声地打着招呼,问晌午吃的是啥饭,夸两句新做的外衣真好看,又问头发是在哪里烫的。

    见了老人,拉着手,说老人家身体这样好肯定能活到一百岁。

    见了小孩子,会从兜里掏出颗红艳艳的糖果来,引逗着抱一抱,捏捏孩子花瓣一样的小脸蛋,夸说长得真漂亮,看起来真聪明。

    即使平时有些过节的人,因为过年的缘故,也都收敛着。

    外村的人来了,叫着亲戚的名字,四处寻找占好的座位。

    小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

    早早地跑来,拿着大年初一挣的几毛压岁钱,买上些喜欢的零食,挤到一块儿玩闹一会儿。

    再买上一毛钱的瓜子。卖瓜子的小贩从一摞废书纸上拿起一张来,三两下折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纸杯,抓两把瓜子盛满了递过来。

    一群孩子嗑着瓜子,偷偷跑到戏台边,看能不能混到后台看演员化妆。

    剧团的人忙得团团转:演员在上妆,琴师在调弦,杂工在搬弄道具,准备音响,调试话筒和灯光……


    好不容易,锣鼓点响起,大幕徐徐开启。

    观众渐渐安静下来,带着新奇与期盼,伸长了脖子,要看出场的第一个亮相,听演员的第一声究竟唱得怎么样。

    小孩子只爱看热闹,最爱看打仗的场面,也听人说这打架的戏最考验演员的真功夫:《三岔口》的拳脚配合,《穆桂英》的刀来枪往……要是将帅和兵卒一起上阵就更精彩了,台上乌压压的人,打起来却是一丝也不乱:小兵们打斗很有章法,各有一对一的对象,打一会儿还转身换上一个继续打。大将们腰腿功夫极牢靠,脚掌实,腰劲稳,抬手投足,绝不乱晃乱动;背后的靠旗翻飞,头上的雉尾抖动,一个亮相,绝不拖泥带水; 大幅度的动作身段, 从头上到身上的各种饰物、道具,都随着起舞,齐上齐下,齐左齐右,顺溜和谐,配合严密, 有条不紊;一大段打完亮个相,不嘘不喘,舒眉展眼,气势威武。观众都鼓掌叫好,仿佛来到旌旗招展、战马嘶鸣的战场上了。

    看帝王、大官出场也不错,比一比谁更排场,数着他们后边跟着几个随从,打了多少面旗子……


    文戏小孩子不爱看。

    剧情常常看得糊里糊涂,唱词也听不大懂,只是被那些花花绿绿的衣饰吸引。

    遇上小姐、丫鬟们出场,我们女孩子就紧盯着不放——看人家的衣裳、头上精致的钗环和发髻,纤纤细手翘起兰花指的模样,舞起水袖时的妩媚妖娆。

    起初,还羡慕那些闺中小姐,大概是很“势利”,觉得她们的穿戴比丫鬟们好,还受人服侍,大多还会吟个诗绘个画什么的。后来总见她们往往要与一个小生纠缠,为他烦恼流泪,便觉得厌烦,转而喜欢那些丫鬟们,她们似乎就没有这些烦恼,性情也活泼可爱些。

    小孩子看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在场子里乱跑。大人们就慢慢地被带入到剧情里去了。

    跑着跑着,会看到一张张皱纹多少、深浅都不同的脸上眼泪纵横,会听到一两声低低的抽泣……

    乡邻们平日那粗糙麻木的脸上换上了看不懂的表情,眼睛里有了热泪,有了忧郁和悲戚。

    白娘子正在法海的无边法力里挣扎,撕心裂肺地告别许仙,永被镇在雷锋塔下……

    秦香莲正携带着年幼的儿女,苦苦躲避负心郎陈世美的追杀……

    爱情,也许就是这样,从来不分贫富贵贱,不论识字多少,都一样能伤着人的心、赚下人的泪来。哪怕爱人只是条蛇,也要义无反顾地奔向她。

    村人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平日里顾不上流的眼泪……


    有一年,村里好像有了些钱,一下子要唱七八十来天的戏,从年前唱到年后,请来的是夏邑县的一个剧团。村里专门雇了个村民帮剧团做饭。

    听说夏邑县那地方很穷,那年又遭了水灾。

    团里很多年轻的女孩子。长得白净苗条。

    时间长了,那些女孩子结识了些村里的同龄人。

    村人思想还比较落后,不让青年人和她们谈对象,说太远、太穷了。

    我表哥家就住戏园子旁边,和这些人很熟识了,就帮她们张罗着结拜干姊妹,认干爹干娘。好歹过年能到家里吃碗饺子,吃几顿好饭。

    那天,表哥和姐姐领了个姑娘回家来。

    那姑娘个头高高的,长头发,挺秀气斯文的,不怎么爱说话,只同姐姐多说几句。

    不知怎么的,干亲戚最后也没有做成,只在家里吃了顿饭。

    我只好奇,演员原来也要吃饭的。想问她在台上演什么角色,也忘了最终问了没有。

    过完年,唱完戏,同干娘们洒泪告别过后,她们还是都走了。从此散落在人海,再也没有人问起。


    戏没得看了,心里也痒痒,和玩伴们商议自己也演上一场。

    先要选定剧目。

    争来争去,最后选了《秦香莲》,大概是因为这一出看过的次数最多、也不断听大人们讲起、剧情最熟悉的缘故。

    男孩子也觉得有老包,还有追杀,不是光女孩子哭哭啼啼,也同意了。

    地点就选在我家,因为几个伙伴中只有我祖父母早已故去,可以挑一个爹妈都不在家的时候。

    于是就盼着父母都赶紧出门去。

    过了两天,终于有了机会,大家赶快集合。

    陈世美和老包当然归男孩子了。

    老包要从灶膛里抹一些黑灰,把一张脸全涂黑。

    女孩子们争抢着秦香莲的角色;大概因为是在我家的缘故,占了东道主的便宜,最终女一号归我。

    把床单披在身上,把枕巾用皮筋儿绑在臂上。

    偷了父亲的印泥往唇上画。

    两个小板凳就当是一双娇儿女。

    于是在一个午后阳光下的小院里,一出“铡美案”隆重上演。

    扭着小花步上场,甩一甩水袖,皱了皱眉头,再发一声长叹:“苦——哇——”就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唱将起来,大概是胡乱诹了些唱词。

    唱一阵子,就甩甩水袖,掩面做悲啼状下场。

    一个个粉墨登场,又该香莲了。这次是携一双儿女出逃,逃避负心郎的追杀,一路跑一路别忘了悲泣。匆匆忙忙,却猛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正是妈妈。忙大叫一声撒手而逃。躲在屋子里,羞得脸发烫。

    伙伴们也早已丢盔弃甲逃窜了。

    妈妈抱了一大堆的床单和毛巾进来,对我笑个不停,才记起自己还是粉墨在身的,手忙脚乱剥下来,只觉得难为情。

    后来就上了学,性情都大为收敛了,渐渐地对看戏也没了兴趣。也再不能有那样的心境和氛围了。

    但这一次唱戏的故事总是令人难忘,和当年的搭档们说起来,大家都笑个不停。怀念那时孩童的天真。


    90年代之后,电视差不多家家都有了,逢年过节也就不怎么唱戏了。

    新世纪之后,戏园子渐渐荒废了,虽然泥地换成了水泥地,门口也装上了健身器材,仍无法抵挡它的衰落。

    后来,戏园子大门上的“影剧院”就换成了“客运站”。

    戏园子,终究成了一代人的记忆。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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