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村子的故事(4)
升入五年级,气氛似乎骤然就紧张了起来。
老师常说,要我们好好学习,努力考乡中。
我们村子很大,人口多,是有中学的。
大院北边新盖的红砖二层教学楼,就是初中的地盘儿。
也许是毕业班的缘故吧,现在我们也搬到了这栋楼,占据着一楼西边的两个教室。
似乎从一年级开始,我们就会整天瞅着初中那些高高大大的男孩子,那些清秀美丽的女孩子,羡慕他们可以坐高课桌和高凳子,可以上早自习和晚自习,可以大胆地和老师说很多闲话。
可是前两年有了乡中,就是全乡唯一的一个重点中学,从各村招收优秀的学生,学习氛围要比村里的好。要想考上,可是很不容易的呢。
老师很敬业,不断拿考乡中敲打我们这些顽皮的学生。
班主任马老师,是邻村游殿村人,正儿八经的师范毕业生,教我们语文课。
他挺年轻的,十分文雅和善。
但是他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留下了后遗症,一条腿不太方便,走起路来会一翘一翘的。
那些调皮的男孩子出于好奇,会偷偷地学他走路。
但是我们这些女孩子是很好的,一点也不觉得马老师奇怪。
因为,马老师实在是太好了!
他很有才艺。
他的粉笔字写得很好看,还会写毛笔字。
他的声音很好听。音乐课上,他弹着风琴教我们唱歌,嘹亮的歌声和流畅的琴音在教室里飘荡。
他一句一句地教,偶尔停下来说两句——那个地方是过门(前奏),要数够多少个拍子才能接、哪个地方难唱该怎么唱等等。
我们一句一句地学。学得很快很轻松。
最后我们随着琴声齐唱。
他也很随和、很细心。
下课的时候,我们会一股脑儿地涌到讲台上,好奇地摸摸琴键,踩着脚踏板弹几下。他也不急、不恼,就好脾气地等着,让我们每人都弹两下,有时还会指点两句指法和乐理。我们围着,听得半懂不懂的。
那些男孩子会争着帮他抬风琴。
他一定先会把风琴的盖子放下来,放好,怕夹住孩子们的手。
他又一再地嘱咐仔细些,小心着磕住腿,砸住脚。
放学了,我们做完了作业,会拿给他检查。
借故在他屋子里再弹几下琴。
他就很大方地说:“坐下弹吧,站着怎么行?”
我们曾跟着他到学校的仓库里去,见识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新乐器:圆圆的月琴、洋气的小提琴、线条优美的琵琶。还有个很大的唱机,一个大黑盒子里头盛放着黑胶唱片,有着一圈一圈的细细的均匀的纹路。
有的男孩子说,马老师生起气来也是很吓人的,但是我们女生好像没有见过——马老师轻易不在班里批评人;况且大家也都认为,有些男孩子太顽劣了,不管一管是不成的。
当然,马老师对我们要求是很严的。上课一直盯得很紧,要是偷偷在桌斗下面玩儿或是同桌悄悄说话,他就会停下来一直瞪着你。
下学期,要考乡中了,早自习他就要我们背书,背很多的东西,说是语文要多积累。
我在初三的课本上看到了老舍的《在烈日和暴雨下》,是小说《骆驼祥子》里的一段。其中,老舍先生细致地铺陈描写烈日下的“热”,什么店铺的铜牌都要晒化了呀的,就在一篇作文里化用模仿了一大段的景物描写。马老师在我的作文本上划满了鲜红的波浪线,旁批“真是你写的?很好。”
那年春天(1988),我们看到了日全食。
马老师说,日全食很难遇到,叫孩子们好好观测一下。他不知怎么做了沟通,让我们花了两三节课的时间,全程观看。
初亏的时候,光线还是很强烈的,眼睛睁不开,也看不清。
怕灼伤了眼睛,他找来好几块玻璃,先叫两个孩子点上晚自习用的煤油灯把玻璃熏黑,几个人一组轮流看。结果光线还是太亮了,不行,他又拿毛笔刷上墨汁,勉强可以看。
我想起家里有一副很黑的墨镜,平时戴上连路也看不见的,就要回家去拿。
他慨然应允,条件是拿来要让大家都看看。
于是我们就都看到了日全食的整个过程。他还讲解着日全食发生的道理。
他叫我们用各种方法记住。有的画了好几幅图,有的写了日记。
教数学的是戚老师。戚老师三年级时就教我数学。
她年轻,又严厉,又热情。
上课的时候,戚老师是十分严厉的。
她课讲得好,思路清晰,一听就能明白,这本身就很吸引人。
她眼睛很大,板起脸来,瞪着眼,最调皮的男生也不敢吱声啦!
她喜欢面批作业。谁做完了就拿着作业叫她批改,她就叫你站在身边,哪里错了,就会细细致致地再讲一遍,问你懂了没有,叫回去补了错再来改。
做得好,她就会毫不吝啬地夸赞。
该考乡中的复习阶段,她经常组织小考试,认真统计每次考满分的同学。我老是差一点考到满分,她就鼓励说没事的,用心做一定会拿到满分。
等我终于拿到满分的时候,她好像比我还要高兴。
课余的时候,她又很热情、和蔼。
下课时我们也围着她,还会聊一些很“大胆”的话题,比如问问她早上吃的什么饭、头发是啥时候烫的、皮鞋是多少钱买的。
在等上课的时候,她也会倚在教室门边,微微笑着,看我们欢快地跳绳扔沙包。
印象里的齐桂芬老师,中年女教师,四十多岁吧,胖胖的,留着整齐的短头发。
她教另一个班的数学课,不是专业的美术老师,却给我们上过记忆里最好的美术课。
她是个很认真的老师,即使是上美术课,也绝不含糊。
并不是叫自己随便画张图、再用蜡笔涂上颜色了事。
她教过我们折纸,花了好几节课的时间。
先从简单的折起,什么鹅呀、小船呀,再是复杂些的,需要折好几个组合在一起,有宝塔、花朵、纸鹤什么的,就不仅要用折的技法,还得用上卷、剪、衔接的方法。
她在讲台上一步一步地领着我们做,做好一步,就举起来叫她看一下。不会折的,她就走到身边去手把手地教。
她拿来浆糊,叫我们把完成的作品粘贴在小小的美术作业本上,再认认真真地批上分数。
她还教我们做陶铃铛。
先是准备材料,叫星期天没事的时候,下到沟底去挖些红土泥——普通的黄土泥说是不行的。
再兑了水使劲地揉,像揉面一样,越均匀越劲道越好。
先捏一小块,在掌心里揉成一个圆圆的光滑的小球,指头肚大小。
再揪一大团,拿根木棒擀成厚薄适中的包子皮。
把小球放进去。慢慢收边,团成一个圆球。
轻轻地在掌心滚,让边缘更圆滑光润。
要想做出满意的效果,这个过程得重复好几次:这次太大了,下次又皮太薄破了,第三次又没捏圆……
接下来是最难的一步,做的好,也最出彩。
拿小刀雕刻出镂空的花纹。不拘什么花纹都行。
有在上面挖一些小圆洞的;有刻一些小三角形的;有雕几个花瓣的……
我小姨父是好木匠,那些天刚好在我家附近做活,他拿着刻刀不一会儿就雕出了精美的花纹,流线型的。
做好了,就趁家里做饭的时候,放在炉子上烧。
烧的过程中要用煤钳子夹着不时地翻动一下,不能让里面的小圆球沾到内壁上;要不,就不会响啦!
烧个把小时就成啦!
做成的陶铃铛是砖红色。如果想要蓝色的,就需要在刚出炉的时候放到凉水里浸一下。
晾凉了,拿起来轻轻摇动,就哗啦哗啦地响,小圆球在里面滚来滚去的,可好玩儿啦!
放在书包里,跑起来的时候也铛铛地响。
大家把做好的小铃铛拿到课堂上,比赛着谁的花纹好看,谁的声音好听。
聪明的孩子们,无师自通,也烧出了一些小玩意:小小的泥碗啦、小花啦、花盆啦……
有个男孩子,还做了个小煤炉,是在里面填上柴才烧成的。
元旦的时候,有很多活动。
猜过灯谜。
在南边那排房子的东南角有个小广场,周围种着一圈树。
在树之间扯上细绳子,绳子上挂着一张张的红纸条。小小的,窄窄的,上面写着一个谜语。还挂着四张大红纸,写着“庆祝元旦”。
大冬天的,这些红纸条飘飘扬扬的,给学校带来了些喜庆的气氛。
校长,教导主任,还有几个老师做评委。
你要是会猜哪个,就举手报告,评委就来听你讲答案。
讲对了,红纸条就扯下来,叫你拿上,到校长那里领奖品。
答错了,红纸条继续挂在上面,大家继续猜,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猜出来都算数的。
我恰巧以前看过一本猜谜语的书,于是攥了一大把红纸条,兴高采烈地去兑奖,拿到几支铅笔、好几个小本子。
校长笑呵呵的,又说:“不行,你猜太快了,你得一个一个来兑!”
回想起来,毕业班的生活也并不枯燥。
我们的各位老师,守着乡村的小学校,认认真真地教着孩子们。
那时候还没有“素质教育”这个名词,可是我老是觉得,我们那些可爱的老师们,在当时的条件下,给了我们最好的素质教育。
那年,我们好多人都考上了乡中。老师也很高兴。
我们村子大,每年都能出很多优秀的学生。
我们这些学生,早已散落在天南海北,干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提起小学时的老师,都是很感激的。
初中的老师里有很多能人儿,遗憾的是没有能做他们的学生。有机会的话,也会写写他们的故事。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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