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魏晋风度》第三章:精神之名士派
艺凡:今天咱们讲讲啥?
易中天:魏晋的精神。嵇康是魏晋名士的精神领袖,也是那个时期的重要人物。当然诸葛亮也是重要的人物。实际上出山之前的诸葛亮,是一位飘逸不群的翩翩美少年。他耕田,未必是为了谋生;他读书,只不过观其大略。他最喜欢的,或许并不是挑灯夜读,也不是高谈阔论,而是在清晨和夜晚抱膝长啸于山林。这是什么样的风度?魏晋风度。
艺凡:魏晋风度开始于汉末?
易中天:对,标志之一便是啸的流行。啸,就是双唇收紧努起,让气流从舌尖吹出,大约相当于吹口哨。原则上说,啸是要有环境和条件的,而且一般在深山幽谷之间,茂林修竹之下,登高望远之际,心旷神怡之时。因此,啸,便成了魏晋名士的身份标志之一。名士中最擅长啸的是阮籍他的啸声据说可以传出数百步远。
艺凡:怎么证明的呢?
易中天:有一次,阮籍在苏门山遇到一位名叫孙登的得道高人。无论阮籍跟他谈什么,他都抱膝闭目养神,阮籍只好长啸而去。走到半山腰,却听见啸声远远传来,有如龙吟凤鸣,群山响应。回头一望,正是孙登。
艺凡:诸葛亮抱膝长啸时,岂非神仙似的人物?
易中天:正是。不过,诸葛亮终于走进了滚滚红尘,魏晋的那些名士们也未必真能超然物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比如阮籍。
艺凡:阮籍怎么身不由己了。
易中天:阮籍跟他的朋友嵇康一样,在魏末的政治斗争中是倾向于曹家的。不过嵇康对司马氏公开持不合作态度,阮籍却不敢。然而阮籍依然希望能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更不愿意被看作司马昭的普通僚属。他的办法是借酒装疯,在司马昭的宴席上傲然长啸。
艺凡:这是不是太猖狂了?
易中天:司马昭却默许了阮籍的猖狂。这不仅因为他对阮籍原本有所偏袒,也因为名士们的放肆已为社会见惯不怪。名士的做派。有此做派的,就叫名士派。
艺凡:什么是名士?
易中天:名士原本指名满天下的士人,这是战国时期就有的。但以士族中的精英为名士,并成为社会群体和流行概念,是在东汉末年。党锢之祸后,社会舆论以各种名目为士人做排行榜,榜上有名的就是名士。
艺凡:前文说过,曹操还找许劭做过点评。
易中天:对,但他不愿意对曹操做点评,恐怕也因为曹操实在不能算作名士。但称曹操为英雄,却意义重大。
艺凡:什么意义呢?
易中天:实际上汉末魏晋对社会影响最大的就是两类人物:英雄和名士。前者以曹操、刘备、祖逖、刘琨、王敦、桓温为代表,后者的典型则有孔融、阮籍和嵇康。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
艺凡:相同和不同在哪呢?
易中天:名士与英雄不乏相通之处。至少,他们的内心深处都充满了骄傲,也都不同于流俗。但,他们的角色并不一样。英雄是有可能创造历史的。在他们看来,成就大业原本前缘命定,夺取天下则不过囊中取物。因此英雄们大多豪气干云,充满自信,不惮于把自己的本色甚至野心展露出来,此之谓“英雄气”。
艺凡:那名士呢?
易中天:名士却多半只有派头。名士的骄傲和自信,就只能表现为个人风采和人生态度。比方说,风流倜傥。也许这就是区别:英雄气,名士派;英雄本色,名士风流。当然,英雄也好,名士也罢,都得是真的。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艺凡:风流?
易中天:风流不是寻花问柳。它更多的是指一种风度和标格,因此一定要表现为派头。仰天长啸,则是派头之一种。
艺凡:这种派头随着时间的变化,有变化吗?
易中天:有,大体上说,汉末重气节,魏时喜放荡,东晋尚超脱。魏晋之际的名士,不但要啸,要饮酒。不过东晋以后,名士的狂傲便渐渐收敛了,他们更崇尚的是玄远的清谈。
艺凡:王导、桓温、谢安和简文帝,都清谈。
易中天:清谈之所重,是高深的义理、敏捷的才思。讲究的是喜怒不形于色,而且绝不涉及时政,也不会触犯权贵。在这种场合,大约是听不到啸声,也不会有人发酒疯的。
艺凡:东晋与汉魏,岂非颇为不同?
易中天:这当然有原因。事实上,相对英雄,名士只能算作弱势群体。他们没有公权力,也没有枪杆子,只有满腹经纶再加上一肚子的牢骚,以及自命不凡的唇枪舌剑。可惜批判的武器敌不过武器的批判,帝国也并不希望它的臣民具有独立的人格和主张。坚持狂傲和不羁,付出的将是生命的代价。比如嵇康。且听下回分解,嵇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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