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自从父亲不在后,卫岗的家就再也没去过。
两天的培训,让我又经过曾经那么熟悉的道路。
90年代初,我家成为大范围拆迁户中一份子,那时人非常单纯,大家没有地域概念,更没有黄金地段的认识,当然也不会提出,维护自己权益的原址返还。于是,乖乖的,在政府规定期限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老宅----市中心三孝口,有着40多年房龄的家。那可是爷爷奶奶一砖一瓦,亲手建成的房子,看着那泛黄的房契,仿佛透着沧桑,古老,最难过的莫过于二老了。我们也很迷茫,这里留有我们太多,太多的童年回忆。
老屋今后将不复存在,我们只能在回忆中咀嚼酸甜苦辣。印象最深的莫过那大大小小,宽宽窄窄的胡同。经常穿梭其中,追逐打闹,胡同里留下我们欢乐的笑声,虽然生活清苦,但快乐不减。最高兴的就是,常常拎着小篮子,跑到一中校园内,猫着腰去找寻碎玻璃。然后再和姐姐,抬着满筐的战利品去旧品回收站卖钱,那条,狭窄阴暗的胡同,是必经之路。当我们拿到卖玻璃的钱,便规划着买这个,买那个,想到马上能有好吃的了,脚下都能生风……
胡同带给我的还有恐惧。那时,因为生活的窘迫,拮据,奶奶有时会因一件小事而往我们身上撒气,家中孩子多,先从大的开始揍,我生性胆小,于是,每次都以上厕所等理由巧妙逃脱,在外磨叽半天才回家,老人家气也消的得差不多了,顶多被骂几句,一般不会再遭打。虽然逃脱一顿打,但依然逃不了那种埋藏于心底的莫名恐惧,经常白天逃了,晚上做梦也要补回来。那没有尽头的胡同,幽深暗长,怪异变形,瘦小的我拼命地跑啊跑,跑啊跑,奶奶手拿一根胳膊粗样的棒子,在后面急速地追啊追,追啊追,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终究是被毒打一顿,小小的我也被惊醒了,泪如雨下……
如今,三孝口光明巷的家不在了,想讨老人家一顿打也讨不到了,长大以后的我才体会到,没有他们,依靠父亲一人,我们的生活不知会怎样,定是不会那么有条有理,他们是真真正正给我们很多的亲人。
之后家的记忆都在卫岗。90年代初,由于家庭特殊情况,街道照顾,我们家没有走过渡程序(在外租房一年半载)直接搬到了卫岗,虽然是六楼,但大家还是挺开心的,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好大,好大啊,足足100平啊!那个在客厅不停转圈圈的我,大声地欢呼:“哦,我有地方住喽!我有地方住喽!”
是啊,能不激动吗?能不欢呼吗?我和姐姐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以前,住平房时,六口人只能勉强挤在56平的小屋。后来,我和姐姐大了,挤在一起不方便,于是,家人依着正屋,用竹笆做两面墙,在院子里搭了个披厦,棚顶同样用竹笆,只是多铺了一层油毛毡,我们姐妹俩用报纸仔细裱糊,然后贴上电影画刊里的明星照,钟楚红,刘雪华,龚雪等陪我们度过了无数个春秋冬夏。
虽说有了容身之处,但条件太差,小屋冬冷夏热,热,我还能忍受,但冷却让我畏惧。我特怕冷,冬天,我们和睡在外面无甚区别。漫天大雪,夹着呼呼北风,门帘随风舞动着(小屋没门,只有一块门帘遮挡),我的脖子里灌满了嗖嗖冷风,我仿佛快要被冻死了,姐姐将我冻僵的双脚安置在她温暖的胳肢窝里,一边一只脚,我才得以安然入睡。另外让人担心的就是下雨,化雪天气,毕竟是简单搭建的小屋,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冰雪消融时,往往,床湿一大片,若用盆接,会占据很大面积,我们只有姐妹俩搂得紧紧的,尽量缩小面积,好不会睡在潮湿地里,有时,雨势凶猛,我们压根无法睡,于是,伴随着叮叮当当雨打脸盆的清脆声,坐起聊天,等着漫长的夜早早过去……
最恼人的是,老鼠。报纸糊就的顶棚,这里兜一块,那里兜一块,那是老鼠安的家。小屋虽小,条件虽苦,却阻止不了我们快乐,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每晚总有咯咯笑的时候,棚顶里的老鼠们,仿佛被我们的快乐传染,也打得不亦乐乎,“嘭嘭嘭”“嘭嘭嘭”,从这头窜到那头,夹杂着“吱吱吱”的叫声,由于它们太过兴奋,动作幅度太大,时不时,会随着它们欢快的脚步,噼里啪啦掉下来些许土块。还记得我和姐姐调侃:“我大笑的时候,不会刚好落入我的嘴里吧!”还好,我担心的事倒没发生,但它们一定是趁我们熟睡时,将相亲相爱的姊妹俩仔细瞧过,床单上那一行清晰的小脚印告诉我们,它们来过。
有了新房,便是少了好多烦恼,但也有不如意的事。那时的卫岗还是一片荒凉地,出入的唯一道路是土路,两旁便是垃圾场,一到下雨下雪天过后就头疼,若是穿雨鞋吧,可主干道路都已经干了,穿上显得突兀,我们也是到了爱美的年纪。可是不穿,干净的鞋子可就遭殃了。还是姐姐有办法,用塑料袋套在鞋子上,扎紧,这段路尽,就将塑料袋一扔,鞋子还是干净的。
生活依然不富裕,但三姐弟同心同力为家做着最大的贡献,只要家好,怎么都好。难忘下夜班时,晚班的弟弟会去单位等我一起回家,唤醒沉睡的姐姐,分享他从酒店带回的,没有舍得吃的好菜;难忘从未过过生日的我,吃到了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它虽然那么小,但是,那是姐姐弟弟为我精心准备的,我觉着最好。那时的我好闹情绪,这也是他们为了哄我开心(在家里,虽然我是老二,但我感觉自己是最小的,享受着他们给予我的爱);难忘今生今世穿的第一件,大红呢子大衣,那也是兄妹两人凑钱买给我的;记忆中,未成家前,甚至于成家后,小弟未结婚前,家里凡有大事需用钱时,都是我们三人分担;奶奶卧床四年,一到家里断保姆时,我和姐姐就赶回家轮流照顾……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们过得好辛苦,但充盈我们心间的是满满的爱,是彼此之间的相互牵挂,是共同解决困难的一份责任心,是用万贯家财也买不来的真情。
坐在公交车上,快到卫岗站时,往事不断翻涌。近了,近了,我看到了那年冬天,临近过年,冰天雪地,我摔倒的地方,身边没有亲人,只有散落一地我所采购的食材,无助的我,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钻进我的眼力睛里,脖子里……
透过玻璃窗,将头使劲地探向家的方向,道路两旁的小树早已长大,家掩映在绿荫里,我看不见,更看不到世界上那道最美的风景----父亲扒在阳台上,眼睛在路的尽头寻找他最爱的闺女,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他会早早的将大门打开,迎接女儿的到来……
如今,那个疼惜我的人走了,再也没有人为我敞开大门,再也没有人在阳台为我守候,于是,家也就失去了意义,我再未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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