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那大概是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吧。

　　那时候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美好，纯粹而无瑕。

　　故事始于一个暮秋，蒹葭苍苍带着漫漫的雾气席卷了整个江岸。岸边的白芷汀兰将开未开。

　　他踏着白露为霜的伶仃小道，缓缓而来。

　　许是初冬的风景甚好，许是晨光熹微下的恍惚。他听见了一片歌声。

　　似有若无，似曾相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婉转，如同炊烟一般从彼岸传来，经风一送便带了些罂粟的花香。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突然就想看看那个在水一方的姑娘。

　　那日之后，他便天天来此，弹琴奏乐，酌酒吟诗。只是他再也没有听到任何歌声。仿佛那天如同天籁般的歌声只是他的一个幻听一样。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曾试图溯流而上，四下辗转。苦求多日，终不见阑珊。

　　时光总是过得很慢，悠悠晃晃的让人心安。他陆陆续续走过很多的路，喝过很多经年的酒。却总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却不想，这一见，便付了终生。

　　那日恰逢乞巧鹊桥相会之时，万家灯火通明，烟火盛世。他携了一坛旧梦和满怀的花灯，寻到了此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衷。

　　

　　他席地而坐，在这清幽而略显萧瑟的江边，凄惶而落寞。

　　花灯在水边蜿蜒迤逦，映着粼粼波光飘向远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歌声缈缈，忽明忽灭。他回过神，怔怔地看着一叶扁舟破水而来。月光皎洁，在她周围氤氲起一圈又一圈的温润玉泽。

　　似乎有风，花灯迢迢而去。她捧起了灯笼，流萤翩翩飞舞。萦绕在侧，宛若星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大口大口的灌着酒，眸子渐渐亮了起来。整个人一改往日的落拓放浪，变得谦谦如玉，意气风发。扣着酒坛和起了拍子，唱起了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小竹筏娓娓靠岸。她早已放下了灯笼，静静坐在中间。四方散落着点点花瓣，似是风从遥远的岛上吹来的梅花。

　　静女姝而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生得甚为端丽。唯眉间印着的梅花烙透着世外的疏离。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听他如是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后的日子过得安稳静好。他和她泛舟湖上，听雨打残荷，披着蓑笠垂钓江中。或采薇，将沿途的杜若蘅芜捣成香料下入桃花酿。

　　他为她寻了一枝湘妃竹，制成了彤管。上面有他用刻刀镌留的纬络，洵美且异。

　　桃之夭夭。他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与归，宜其家室。

　　待我归来，我娶你为妻。

　　自归隐之后，他已很少过问世事。只是这一次，战火已经蔓延了整片江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横笛吹起了幽幽的哀恸。他踏上了行军的路途。白雪簌簌而落，她隔岸看他，却怎么也看不分明。

　　她想，她终于失去了他。

　　火光凄厉，撕裂了整个夜。她早已从容的着一袭嫁衣，躺在百花锦簇的竹排之上。顺水而去，生死由命。

　　抬头看着漠漠星河，想起多少美好的往事。她笑了。唱起了悼亡歌。

　　

　　葛生蒙楚，

　　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

　　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

　　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

　　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

　　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

　　谁与独旦？

　　夏之日，

　　冬之夜。

　　百岁之后，

　　归于其居。

　　冬之夜，

　　夏之日。

　　百岁之后，

　　归于其室。

　　

　　

　　故事的最后，那片生于暮秋的蒹葭毁于初雪的那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