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题,作为《红楼梦》感情关系里永恒的话题之一,林黛玉和薛宝钗,到底谁更懂宝玉呢?这里通过第二十二回中的一件事来试证明。
上回说到,荣国府为薛宝钗过生日。因为是“将笄之年”,这生日过得颇具规格,不仅有生日宴,还安排了听戏。
这生日过得热闹,却也发生了一些趣事,其中关于薛宝钗点《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这出戏,以及宝玉与史湘云、林黛玉因为“戏子像黛玉”玩笑引起的矛盾,此前我都曾撰文介绍(分别为《薛宝钗喜欢鲁智深!共情之下,隐藏着她内心的渴望》和《史湘云与林黛玉因一句玩笑起矛盾,却为什么都生宝玉的气?》),此处不赘,只来说说宝玉受了“夹板气”后的“开悟”。
话说宝玉夹在史湘云和林黛玉中间左右不得好,“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间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正好与前日所看《南华经》上“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相合,就“越想越无趣”相合;
又想到,“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更能怎么办?一时心灰意冷:在世上,在原本认为亲近的姐妹中间,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价值,并没有自己所曾想象的那样有分量。
其时他正在黛玉房中,如此一想,就觉得没有什么好与黛玉分辩的了,转身回房了。黛玉在他身后喊话“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平时听了这话,宝玉明知是气话,当不得真,也不免回头用一“哄”字诀搞定林妹妹的,但是此时却不理了。
回到房中,宝玉就“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
袭人知道他吃了瘪,不敢直接就事论事,而是拿其他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说“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玉是喜欢热闹的人,本来是会很高兴的,但今天不同,回答袭人的是冷笑:
“她还不还,管谁什么相干。”
这完全不是往日的口气啊,又问他“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形景了”,宝玉又冷笑:
“她们娘儿们、姊妹们欢喜不欢喜,也与我无干。”
原本不相干也要弄成相干的人,现在明明相干也变成不相干了。
袭人再说“她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却说:
“什么是‘大家彼此’!她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说了这句话,宝玉还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了。
一时之间,在贾府如众星捧月的宝玉,竟似成了“多余的人”。
然后,宝玉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偈子: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说实在的,到现在我也只能是囫囵了解这偈子的意思,也就只能根据我的理解大致说一下,说得不妥处,还得方家指正。
偈中的“证”字,作为佛家用语,是“证果”,即一般人所说的开悟或得道。用到感情生活中,就是印证、证验了。
偈子的整体意思是,我们总在寻求证验(开悟),而事实上,真正的“存在”是无需外部证验的。
我的理解很可能是错误的,但方向应该是差不离的,就是说,宝玉觉得自己的心意,找不到合适的证验来体现。
为了防止别人看不懂,宝玉还填了一支《寄生草》曲子,也写在偈后: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大致的意思是,你我的感情本来就在那里,什么悲愁喜,什么亲疏密,空自忙忙碌碌找证验,又有什么意义。
把偈子和曲子结合起来,是表现了宝玉的“开悟”;那么他是不是真的开悟了呢?
不是的。因为他只是“找不到”感情的证验,而最多也只是考虑到“无需”证验,却还是以“感情的存在”为前提,并没有深入到“有没有感情又何妨”。
来看宝钗和黛玉的破解吧。
宝玉的偈子和曲子都被前来观察动静的黛玉拿去了,当晚给湘云看了,次日又给宝钗看了。
宝钗的反应是“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就把它们撕碎了,让丫头们去烧了。
她看到的,是宝玉有了“出世”之想,会影响到追求科举仕进。
黛玉的想法却不一样,她认为“不该撕”,只要去问他些话,“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
她比宝钗更了解宝玉,知道其实他还没有“悟”,只是看起来好像悟了而已。
于是黛玉、宝钗和湘云一齐到了宝玉房中,果然把宝玉“打回了原形”。
黛玉主要说了这么两句话:
第一句:
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对哦!自称“须眉浊物”的宝玉,又凭什么“如宝似玉”呢?
但如果往这个方向去想就错了,为什么呢?又变成找“证验”了啊!
而宝玉呢一时也真答不上来了,因为他跟我们大家一样去寻找作为“宝玉”的依据了,而确实又真的找不到什么可靠的依据。
既然这样,又怎么称上得“悟”呢?不还是停留在世俗中人的思路上吗?
果然,黛玉等三人看他答不上话,都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
第二句:
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这句话是接续宝玉偈子中“无可云证,是立足境”的,因为她觉得,宝玉这两句“固然好了,还未尽善”;接上她的两句后,境界马上发生了变化,方向是“开悟”。
对此,宝钗像宝玉用曲子注释偈子一样,拿了六祖惠能的一首偈子来为黛玉的两句偈语作注:
五祖弘忍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当时充役火头僧的六祖惠能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
这正与宝玉所作偈子相应。就是说,真正的“开悟”,是“无立足境”,是“本来无一物”,而宝玉最多做到了“无云证”,却仍念念不忘“立足境”,那就是说明仍有“牵挂”,并不“干净”。
回到前面黛玉问宝玉凭什么叫“宝玉”,就好理解了,正确的回答方向,并非证实或证否,而是“宝玉”本身可以“不存在”,是“空”的。
现在宝玉是懂了。但已经证明他并未开悟;即未开悟,就不要“谈禅”了,黛玉说得绝:
“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
而被黛玉这一说,对宝玉来说,又真似“当头棒喝”,想到“原来她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也就自认是“一时玩话”,不再存此心了,“四人仍复如旧”。
实际上,前面宝玉写了偈子后,怕别人不懂,还要写曲子作注,也说明他是没开悟的。
宝玉“参禅”之事就这样过去了,不得不说,从这一件事来看,论懂宝玉,还得是林黛玉啊!她也更会做思想工作。如果宝钗的说教味道淡一点,或许宝玉对她的态度会大有不同呢。
对以上说法,朋友们怎么看呢?欢迎留言讨论!
这样的故事,在《红楼梦》里数不胜数。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看到别人,看到社会,看到人性,非常值得品读。如果尚未读过,或者家中未有一部,建议抓紧购买阅读,早读早受益,并且无论何时读起都不会迟!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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