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刀与砍柴人
一
我是一个农村人，在我的家乡，四面环山，树木繁多。平时的燃料是以柴火为主，所以砍柴的人从我有记忆之刻起，就一直存在着。来到了城市，我在一家五金店也看到了一把柴刀，它由铁制而成，像一轮弯月，闪耀着金属光泽。那光泽印入了我的眼帘，成为了一面镜子，从镜面中幻化出一副尘封已久的画面，使我想到一个真实的故事！
二
“灰七，你又在砍柴吗？我看你天天砍柴，砍那么多柴烧的完不？”灰七从我家门前走过，恰巧我们村的一个人也在我家乘凉，那个人叫吴家一，他坐在板凳上朝着灰七大声吆喝了一句。
灰七笑了一下，把抗在肩上的柴放下靠在墙上，然后用力的抹了一把汗，嘿嘿一笑：“这点哪里多，你们家里面还不是放了很多的柴，大哥莫说二哥，两个人都差不多？”我的婆婆也说话了，你们家里的柴都多，我都没有时间弄。灰七咦了长长的一声，又嘿嘿的笑了！
他笑的时候很有特色，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他的嘴角一扯，露出里面泛黄的整齐的牙，额头与脸上的皱纹都凑在一起，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为他整张饱经风霜的黑脸增添了一份特殊的味道。
然后他离开了放柴的地方，来到了我们家门前，就和吴家一一起闲聊着。在那个时候，我从小学回来没有多久，还没有吃饭呢。说来也非常的奇怪，小的时候我非常的怕他，他一来我就会躲着。然后我妈就说：“他又不会吃人，你怕他干啥？”灰七就会发出嘿嘿的笑声，周围的人也哈哈大笑。
三
休息了一会后，他扛着柴慢悠悠的回家去了。他的家我们在家的对面不远处，只需要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坡就可以到了。走过小路，越过一片田野，一座茅草房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房子看起来很破旧，四面的墙壁都是木板做的，看起来摇摇欲坠！他把柴放在柴房，从大理石水缸里用葫芦做的水瓢舀了一瓢水，坐在黑漆漆的木板凳上喝了水，休息了一会后，把缠绕在额头上的布扯了下来。那块布看起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洗了，又破又脏，他拿那块布擦了擦汗，扔在板凳上。背着他的柴刀，走出了门。
他的柴刀可以说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了，因为从我有记忆之刻起，他就随身带着那把柴刀。他把柴刀夹在一个匣子里，用一块长布栓住，缠绕在腰上。那就是我对他很完整的一个印象，额头上包裹着的布，一把柴刀，穿着似乎永远都没有变过的衣服，沾满泥土的胶鞋，以及特色的嘿嘿笑容。
他要出去接他的家人了，他哥哥的儿孙正好在家里面，于是对他打了个招呼：“你现在要出去干什么，等会回来要不要到我们这里吃下饭吗？也有段时间没有一起吃饭了。”灰七笑了笑说：“可以，我要不到好久就会回来了！”然后就走了！
他来到了一个山坡上，那个时候正好是春夏之交，草木生长的十分茂盛，传来一阵阵馥郁的清香，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色。忽然，在一片草丛之间，传来了咩~咩的叫声。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山羊，这就是他的“家人”了。羊很亲切的在他周围奔跑着，发出的咩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看来它对自己的主人十分的满意。灰七也是，露出了自己特色的，很爽朗的笑容，然后牵着羊慢慢的回家！
四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灰七没有忘记自己要去他哥家吃饭，于是安顿好他的山羊，就去不远处他哥家。他哥的名字叫灰六，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一家是不是因为有七个孩子才会那样取名，灰七灰六，还是单纯地觉得灰六灰七好听些。灰六年纪比较大，头都快秃完了，平时喜欢做的事就是放牛。
每次村民一碰到灰六就会说：“灰六你的牛到哪里去了，怎么没有看到？”而看到灰七就会说：“灰七，你又在砍柴吗，砍的柴烧的完吗？”或者说“灰七，你的羊子跑到哪里去了，没有祸害庄稼吧？”可以说，他们兄弟两人，在整个村庄都是很出名的。
只不过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我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交谈过。
那一天，灰七来到了灰六的家里。很巧的是，家里的老人，中年人，年轻人三世同堂，全部都在。桌子上也有相对农村来说比较丰富的晚餐，腊肉，猪蹄，还有两个蔬菜。看得出来，这也是精心准备的，该有的尊重也没有少，还是把灰七当做他们的长辈。一家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只有一个青年人话稍微多一些，只是没有人接话，话匣子打不开。
都快要吃完了，这个时候儿媳妇说话了：“叔叔，你看，现在你是一个人，一个人说实话也是很累的，也没人说说话，要不你看帮你找一个年纪大小差不多的住在一起，也方便有个照应！”儿子也赞同他老婆说的话，说这样真的可以，灰六没有说话。
灰七摆摆手，道：“哪哈咯，我都快满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和哪个人一起住，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儿媳妇说：“怎么能这样说呢，我看你的身体还那么好，还能活很久呢！”灰七还是说：“算了算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哪里还会考虑这些事！”
最后，青年人也劝到：“二爷爷，找一个确实要好些，方便照顾你不是吗？”灰七还是那样，摆摆手，又嘿嘿笑着，算了算了。
没有办法，劝也劝不动，就只能这样了，灰六始终都没有说话。吃完饭之后，灰七一个人回到了家里面，把他那条扔在板凳上的布捡了起来，洗了一下，洗的时候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五
日子就这样过着，也不会随着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树木的年轮越来越多，躯干越来越苍劲，树叶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绿，演变着时间的轮回。树木随着年轮的增长更加值钱，而人脸上的皱纹越增越多，只是象征人的衰老与脆弱，生机不在，价值不存！
灰七也还是那样，砍柴，放羊，到处游玩，或者一个人回到家里默默的坐着，睡觉！就有这么一天，有人跑过来对灰七说：“灰七，你的羊子把别人家的田里的庄稼吃了，现在别人找上门来了！”
灰七一听，马上就走出了房间。刚走出房间，就听到很大的吆喝声传来，那声音之大，可以说振聋发聩。来的人是一个女人，她大声叫到：“灰七，你的羊子把我们家的庄稼吃了，你看，吃了那么多！”她边说边指着远处的庄稼，是一片玉米，绿油油的，只是在田边，多出了一个缺口，看起来不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灰七年纪虽大，眼力倒还是不错的，看起来的确少了很多，实际上就是那么几株而已，但是始终是自己的不对，于是就道歉，还是笑着说道：“是我的错，我赔可以吧！”
那个女人很不屑地说：“你赔？你用什么赔，又没有种庄稼，看你那个样子，穿得乌漆嘛黑的，衣服好多年都没有换过，哪里有钱赔？”的确，灰七虽然天天砍柴，也没有烧多少，并且偶尔也会卖一两只羊，但是，很少看到他买东西，衣服也没有买过新的。农村农活的确很繁忙，然而，繁忙之后，偶尔会用打牌消磨时间，比如说前文所说的吴家一，经常性打牌。可是没有人知道，灰七究竟把钱放在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灰七还是没有说要用钱赔，但又不知道怎么办，于是问：“那你想怎么办？”“怎么办？当然是把这头羊赔给我，否则哪里能弥补我的损失？”
周围的邻居都发出了唏嘘的声音，灰七很愤怒，吹胡子瞪眼的，一张黑脸都快变成红脸了，正当他准备说话的时候，从后面传来了他哥哥儿媳妇的声音！声音也很大：“你还要不要脸，就那么几株玉米就要一头羊来赔，就算我们没得文化，你也不能这样骗人吧！”
其实那个女人平常就是那个样子的，一点小事都能变成大事，蛮不讲理，很多人都看不惯她，但是，由于那个女人的丈夫是一个包工头，邻居会找他丈夫帮忙，才会让她很娇纵。
但是，农村人虽然有些没文化，对于道理还是很认同的，都站在灰七这一方，再加上灰六儿媳妇也非常强势，最后，谈判出来的结果就是等到玉米成熟，会称一些给那个女人。从此之后，两家也没有过多的说话，彼此相见当做不识。
六
时间又流转了一年，又是春夏之交来临。蓝天白云，树木葱郁，草木葳蕤，空气十分清新，又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然而，在这么一个天暖气清，惠风和畅的好时节，传来了一个消息，是一个人的逝世，那就是灰七去世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刚刚背着书包从学校里回来，我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就听见妈妈和奶奶说，灰七去世了。“去世了？前不久还见到过他呀，怎么去世得那么突然？”我在心里想着，然后又听到奶奶说：“他是在一条马路上的树荫下去世的，走的很安详，没有疾病。有人经过那条马路的时候看到的，原本以为他只是在靠着石头睡觉，结果上前一看，身体已经很僵硬了，应该是昨天去世的吧！”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我悲痛倒不是很多，毕竟那个时候年纪尚小，不懂得死亡的含义，如今懂得死亡，事过这么多年，也变得十分浅淡了。另外，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生气，那就是为什么在死亡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邻居不在意灰七的去向是在意外之中，为什么他哥哥家里的人不知道？难道靠的那么近的他们，看不到灰七的家里没有亮灯吗？他们就不管不问？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恰巧他们一家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其余都出去走亲戚了。幸亏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否则若因病去世，身边没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既有身体的痛苦，又有精神的孤寂，那才是真正的苦涩吧！
七
我没有看到灰七去世时的样子，但我能想象到，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一把柴刀。他一辈子都和柴刀在一起，生前，他驭使着它，死后，它陪伴着他！
我还听说，在下葬的时候，从灰七的口袋里摸出了很大的一叠钱，很大一叠钱大概却只有几百块钱的样子。因为，钱币的数额最大的只有50，最小的是1毛，并且一块，五毛，两毛，一毛的占绝大多数。这笔钱他是留给自己养老用的吗？还是留给后人用的？
我还听说，灰六在灰七下葬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也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会看见灰六在放牛，碰见的人还是会问：“灰六，你的牛到哪里去了，怎么看不见了？”灰六也会笑笑，只不过我感觉到现在的他比以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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