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犯罪类型片的一个分支,银行劫案向来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故事。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抢银行是门容错率低而风险系数大的技术活,从前期的筹划踩点,到中期的分工配合,再到后期的携款逃脱,全程靠的不是枪支弹药,而是缜密的头脑和科学的机制。
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一名绰号为“男爵拉姆”的银行抢匪依照军事作战原则,提出一套“科学”的流程机制来指导匪徒们抢劫银行。此人曾成功地从联邦造币厂抢走二十万美元,前后用时仅九十秒。这套理论极为成功,以至于被后来无数的抢匪奉为“银行抢劫实用手册”。
该机制涵盖以下几点:1.留出充裕的准备时间;2.事先到银行踩点;3.明确每个人的任务(放哨、开车、拿钱、控制场面);4.仓库演习;5.时间限制(规定的时间一到,不管拿没拿到钱都得离开);6.规划数条逃跑路线;7.在车上准备高精度的地图。
以上对银行抢劫的简单介绍说明了一点,随着银行安保系统的不断升级,如今抢银行也成了高智商犯罪的一种。然而这与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影片没有半点关系,因为在西德尼·吕美特导演的《热天午后》中,抢劫银行的不是专业的罪犯,而是像你我一般的普通人。
我们也看到了,影片主人公桑尼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去抢银行的,他事先做过准备:先前的工作经验让他熟悉银行事务;根据得来的情报知道早上有运钞车前往银行;招募来三人分工合作。然而他的行动计划却失败了,以至于最终导致被困在银行内与警察展开长时间对峙。
那么,桑尼的行动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或者说,同样是抢银行,普通人与训练有素的劫匪有何不同?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将引出影片想要阐释的主题:普通人对抗社会体制时的孤立处境和弱势地位。
问题的关键在于“止损”。止损是一个投资术语,指当某一投资出现的亏损达到预定数额时,及时斩仓出局,以避免形成更大的亏损。其目的在于投资失误时,投资者能把损失限定在较小的范围内。这也是上述“男爵拉姆”抢劫理论的精髓。
在银行劫案中,时间控制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一般来说,银行抢匪都会把作案时间限制在三到四分钟,因为在银行逗留的时间越久,被警察围捕的风险就越大。所以,“男爵拉姆”才会强调“规定的时间一到,不管拿没拿到钱都必须离开”。
这有点像博彩公司控制风险的投资策略,有组织的犯罪集团并不指望在一家银行就赚的盆满钵满,就此收手不干。抢银行在他们眼中是一门生意,在一家银行的失利可以由抢劫另一家银行的获利来弥补。但对于抢银行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这也是桑尼和他的同伴被困在银行里的主要原因,桑尼必须拿到银行里的钱,这样才能给自己的同性爱人做变性手术。而空空如也的银行金库迫使他做出选择:是见势不好抽身而退及时止损(专业做法)?还是琢磨琢磨银行里还有没有别的钱(赌博心理)?
很遗憾,桑尼选择了后者——他不能空手而归,抢一次已经够心惊胆战了,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于是,桑尼转而去银行柜台搜刮零钱和旅行支票,完事后不忘烧掉支票登记簿以免被警方追踪到。就在这不到一分钟的逗留时间里,烧纸冒出的烟便被外人发觉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本来三分钟就能完成的的事情演变成了美国历史上最可笑的劫案——抢匪劫持人质退守银行,警察荷枪实弹在外围堵。两方大眼瞪小眼,都拿彼此没办法,只好僵持下去。这一僵持,便是整整十二个小时。
故事至此,已经与抢银行没多少关系了。影片花费大半篇幅讲述的,是桑尼如何在与警方的对峙过程中设法将自己解救出来的经过。从桑尼对这桩危机事件的处理方式上,我们还可以看出一个普通人平时是如何处理意外事件的,尤其是当利益纠纷的一方牵涉到政府之时。
话说回来,我们有必要反问:为何影片站在银行抢匪的立场上来讲述这个故事?为何我们反而对本该受到谴责的抢匪产生了同情之心?需要注意,《热天午后》(1975)的故事改编自影片上映三年前一桩真实的银行劫案,而1973年的美国刚刚从越南战争的泥潭中抽身而退。
不难看出,影片是借这个抢劫银行的故事,凸显当时美国社会中个人与政府体制间的紧张关系。旷日持久的越南战争对美国社会产生的深刻影响之一便是,政府在民众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越战加剧了美国国内的种族问题和民权问题,各类社会运动层出不穷。
由围观路人身上,我们不难看出当时社会普遍的嘲讽心态:美国政府已然成为奉行暴力手段和强硬政策来对待人民的国家机器。为什么桑尼在银行门外呼喊着“阿提卡”时应者云集?因为在1971年的阿提卡监狱暴动中,警方因与囚犯谈判破裂而强行冲入,导致43人丧生。
桑尼是一个典型的反英雄形象,他抢银行固然不对,但很少有人真正去了解他的处境:妻子喋喋不休,自己所爱非人,长期无法就业,生活捉襟见肘……归根结底,桑尼还是一个普通人,他做不到像职业罪犯那般冷血果断,他身上的人情味也注定无法与冷漠的国家机器抗衡。
影片以黑色幽默的精神善意的嘲讽了普通人在与国家体制对抗中的困境,想必大多数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心中都会生出无尽酸楚吧:公共权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面对政府,就连抢劫银行的法外之徒都只能束手就擒,我们普通人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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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 M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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