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调头，渔生歇。
江南未雨，醉生烟。
蔚雨烟站在锁桥边看着收网的渔夫，远处的天渐变成了墨色，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带来的小雨。
望楼台，楼台望不尽。
瞰锁桥，锁桥瞰不清。
蔚雨烟已经忘了她这是第几次来到锁桥了，可是每次来都等不到自己要等的人。很久以后，等着就成了一种习惯。
一 初识烟雨中
蔚雨烟见到冬风时是十八年前的春雨时节，不能说是真正的‘见到’，因为蔚雨烟见到的只是冬风所写的诗，而‘冬风’也仅仅是个笔名而已。
烟雨蒙蒙，难识君本色。
记得初来到柳镇，她仅仅带着观赏的心情，那日蒙蒙三春雨，当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板门时，她看到了那红木桌上压着砚台的小诗，开头是这般写的：我没有轻轻的来，但我却是无声的走了，时间停驻在我目光的倩影，犹如掠过湖面的鹅卵石惊起的淡淡涟漪，模糊了、沉淀了、失踪了。
小诗最后的署名是冬风。这股冬风来得甚快，就这样轻打在蔚雨烟的心头上。
她十八年来都在寻找一个知音，他可以擅读诗文，也可以举止翩翩，但最重要的是她们要心灵互通。是的，她感觉她找到了。
这首题名《垂暮》的小诗，已经惊起了她心间的千层涟漪。
二 秋色难抵春
春雨来得快，去的更紧，现在已是秋时。蔚雨烟已经六个月没来过柳镇了，又是烟雨雾腾腾，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秋雨。
这次在哪躲雨？
蔚雨烟心中早已做出了选择，不同以往的是破门已换了新窗。
“闺女是来这躲雨的？”
问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老者，蔚雨烟稍迟钝了下，因为她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嗯，雨下的大了”
老人听了慈祥一笑，从竹木拼接的小桌上拿起砂壶倒了杯热水给她。蔚雨烟道了声谢便接下来，暖茶的蒸汽升到脸颊上，让她顿时暖了起来。
“你这闺女看着面生，是柳镇的吗？”
蔚雨烟腼腆的笑笑，“不是，我是湘城来的，来这收集些风景素材的”
“噢！这样啊！那你这个季节来可不是什么好时令，春天才是咱们柳镇最美的时候”
“嗯，春天我也来过了，不过我也想看看秋天”
其实她一直在期望着见到那个笔名冬风的人，她想可能，也许，大概会见到的。
“你们年轻人想的还真是一样，那个小伙子也是这么说的”
小伙子？蔚雨烟的心像被敲打的铁钟一般，震震颤颤。
“冬风？是……叫冬风的人吗？”
“冬风？这我老头子可就不清楚了，不过那小伙子写了一手好字，还留下了一首小诗呢！”
是他！一定是他！
“能给我看看他写的诗吗？”
“好，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三 城中晚来归
《时差》
记不得海棠的模样
依稀猜测着它是红的
也是白的
等我寻了整个城去找它
它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来了
可我要走了
“你来了，可我要走了”蔚雨烟反复思索着最后一句诗，她与冬风不正是如此，她来了，冬风却走了。
看着冬风的小诗，她拜别了老人，这次她并没有一无所获，他知道了冬风要去的下一个地点——湘城。
早在六个月前她便在冬风的小诗下写道：《冬风》烟雨蒙蒙，蒙蒙三春水，杨柳青青，青青三春盛，推入旧门中，沉入诗卷情，不知何处哪来风，风过，风落，道是早冬风。
这首小诗便是她写给冬风的，而她的最后署名是湘城雨烟，想必冬风也早已看到了。至于是不是看了署名才去的湘城，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四 湘城遇冬风
蔚雨烟踏上回湘城的路，湘城虽不大，却也难寻一冬风。
九月二十三，湘城小庙，这是蔚雨烟在湘城寻找冬风的第三天。
庙里庙外人来往去，蔚雨烟这时才发觉她从未见过冬风，又何谈找到她呢？她有些迷惘，她暗暗询问自己，冬风于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让她可以不顾一切去追寻，仅仅二十秒后她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不过更像是坚定了什么。
她在小庙的后园写了一句诗，能对上的人只有冬风，她也不担心冬风会不会来，因为她执著的感觉他一定会来，这所小庙的后园是整个湘城最美的地方，满园秋香十里可闻，没有人不想来的。
黑白倒转，蔚雨烟等了许久，可是没有等到满意的答案，秋色晚清凉，她只顾坚持着，等待着，她想，她是爱上这秋夜了。
“请问，还可以对诗吗？”
秋风中蔚雨烟瑟瑟发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男声让她蓦然抬头。面前的人带着三分如沐春风的微笑，简约的墨色外衣让面前的人平添了三分温柔和寂寥，不知怎么她觉得面前的人就是那个冬风，因为面前的人就如冬风所写的小诗一样，点点哀愁中似乎又透着丝丝清暖。
蔚雨烟脸上泛出淡淡羞红，微笑着回道： “可以”
我走了
在这哀伤的垂暮
希望我再来时
不再是垂暮
相似的笔记，字里行间的忧愁，这便是冬风所写的《垂暮》。蔚雨烟的喜悦几乎是被压制着的，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冬风，她该说什么？她该做什么？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你看我写的行吗？”
秋风拂过，夹着浓浓的桂花香味，仿若置身于世外桃源一般，寂寥。
“你……是冬风？”她几乎是颤抖着问出来的，因为夜的清凉，她说话的时候肩膀有些瑟瑟发抖。
男子先是错愕，接着仍挂着那三分的淡笑，“笔名是冬风，但我叫江南”
江南！好听的不能再好听的名字了。
五 冬时最春色
十二月初十，蔚雨烟已与江南相识了三月，从最初的羞涩到现在的熟络，她们似友非友，似友情非无情，她们都像是末冬的最后一层冰雪，没有烈阳的映照谁也不会先融化。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
阴霾好像消散了
隐约在渐变的迷雾中
好像看到了
不存在的美好
十二月的湘城总是在下着小雪，可对于蔚雨烟来说，这已经是她见过最多的雪了。
“雨烟”
江南温柔的声音唤回蔚雨烟的思绪，她回头朝江南暖暖一笑，恍若雏菊绽放，钉在江南的脑海里。
“虽然下的是小雪，可你怎么不带把伞呢！”
雨烟说着用她略冰冷的手拍打掉积落在江南肩上的雪花。
“来得急，就忘了”
江南面红的回着，脸上夹着些汗，为了不让雨烟看到便巧妙地用手擦掉了。
“我说想第一个看到你写的小诗，你不会就一路跑来的吧！”
“嗯，不过不累，冬天似乎对我出奇的好，没有刮太凛冽的风，没有让我受罪来见你”
噗嗤！蔚雨烟被江南的真诚的玩笑话逗笑了。
“以前我只觉得不管是你作为江南也好，冬风也好，只觉得你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倒没发现你这么有趣”
江南见雨烟笑的开怀也不禁把脸上的笑容陷了三分。
“雨烟”
“嗯？”
“雨烟”
“嗯？”
蔚雨烟抬头望着江南。
“蔚雨烟，冬风有句话让我告诉你，他说她喜欢你”
温暖的声音还没有消散，在空气中停留了很久很久，玻璃橱窗外的白色已经沉寂了一片，可来来往往的行人仍然千千万万。
六 白首乌丝挽
“哈”
雾气哈在玻璃窗上形成冷白的写字板，桌子上的茉莉花茶已变得温和，蒸汽也清散了不少。
“我又来晚了，看了我总是我们约会来的最晚的那一个”
雨烟看着又是半身积雪的江南，便做着她这几日最熟练的动作，她们的相处俨然是一对夫妻，从容、自然。
“可我愿意等着”
蔚雨烟认真温柔地看着江南，此时她也看到了目光温柔的江南正看着她。她从来都知道，其实江南并不是来得最晚的那个，相反他是来得最早的那个，她的等待都是在江南赶来的路上，这种等待，她很珍惜，很喜欢。
走在湘城路上，昏黄的灯光洒在雪地上，每一步都是一个优美的文字。
“嘶！”
江南停下把雨烟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只是这一转身他便愣了下来。
“怎么了？”
雨烟也转身看着江南，这一瞬间她也愣了。
她们似乎都忘了带伞，而现在她们都蓦然成了白发的老人，她们相视一笑，把手握的更紧。
江南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淡蓝的绣花发带，把手轻轻搓热，掠过雨烟的脖子把那沾染白雪的青丝挽起来，随后两人继续向那更深的雪路中走去。
七 又是秋霜来
八月十五，江南下了车来到湘城，他要赶去见雨烟一面，下午他就要去到国外选材了，许是七天，许是三月，总之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能见到雨烟了。
“江南你要走了？”
“嗯，我会回来”
“好，我等你”
“我有一封信记得替我收了”
“好”
江南的离别并不值得雨烟哭泣，因为她知道江南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望。江南爱她并不比爱自己少。
雨烟打开江南让她替他收的信，那上面清晰地写着：吾妻蔚雨烟亲启。接着是一串小诗。
《念念》
还没有离开
便开始想念
还没有告别
就开始思念
我与你
便是时时刻刻
便是分分秒秒
念念不忘
合上信纸，雨烟望着窗外的落叶，慢慢地，慢慢地，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八 此情断长来
距江南离开已经三月了，马上又是一个寒冬，二十岁的雨烟已经褪去了十八岁的稚嫩，现在的她更加知性，更加成熟。她打算等这次江南回来就与他商量结婚的事。
虽然她们来往信件中也多次涉及了此事，但他们仍然觉得当面商议最好。
待落花殆尽
流水歇止
若不能厮守
便只能长思
“江南你回来了”
“嗯，回来与你一起过年”
“你瘦了，面色比以前更白了，难道外国的冬天比湘城还要冷？”
“湘城比不得那里冷，但没有你，我觉得倒冷了九分”
江南把雨烟抱在怀中，闻着久违的熟悉味道。雨烟亦同样把江南抱的很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岁月的思念。
“江南”
“嗯”
“江南”
“嗯”
“我想你”
“我知道”
“江南”
“嗯”
“我们结婚吧”
“好，三月初十”
寒冬总是过得很快，初迎的三月是万物的生机，回想两年前的三月，她与江南因为一首《垂暮》相识，现在她们便要相识一辈子了，她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快的让她难以入眠。
三月初九，蔚雨烟去往日约定的茶楼见江南，推开玻璃橱窗的门，却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难道他又来晚了？
“雨烟，雨烟，雨烟，蔚雨烟在哪？”
雨烟听着熟悉的声音，转头便看到了一个身着褐色薄大衣的男子，那是江南的好友严威。
“我在这，有什么事吗？”
严威疲惫的眼神看着雨烟，艰难的开口说道：“江南他……他去……去了”
“什么……叫去了？”
“江南他出了车祸，在月巷，你快去……”
轰！
“雨烟，你去哪？”
有时候命运就像个孩子，怎么能这般顽皮的没有道理！
九 相守不白头
三个月了，江南过世三个月了，今天是雨烟第一次出了房门，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疯魔的时候，她独自拿着那张江南为她写的信从阴暗的房间走出来，而那首《念念》，成了唯一救赎她的东西。
有时候爱的平凡才是最难以割舍的离别。
雨烟于江南是雨后的淡淡斜阳，温暖，温柔，温和。江南于雨烟是白纸上的墨水画，和着单调的颜料，却依然显得深沉。
七月初七， 雨烟独自来到了柳镇，本来他们约定成婚后一同来这的，只是其中一人迷了路，现在看来是不得不失约了。
这是一个阴雨天，仿佛是泼了墨的宣纸，在自然的笔下，依然有一种美丽的特别。
站在桥头
在展望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
不偏不瘦
不矮不胖
那人正是我的冬风
冬风失约了
可雨烟没有忘记
这个地方
注定使雨烟白头
可唯一遗憾的是
雨烟不能与冬风
相守
完
江南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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