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很清贫,平常日子能顿顿吃到粗茶淡饭就算对得住全家人的肠胃了,家人也挺知足,不奢望大鱼大肉。
年关将至,再贫寒的人家也要准备过年物质。
小年过后,我爸妈就开始准备年货了。怎么着也得买几斤瓜子,称几斤小云皮、鸡脚酥,砍两斤肥多精少骨头多的猪肉吧。爸妈辛苦一年,不仅没有积蓄,反有欠账,其余的年货只能靠手工制作了。
甜酒是要煮的,正月里家家户户都要喝甜酒,这样才有新年的气氛,总不能让客人喝白开水吧。条件好的人家还会做甜酒冲鸡蛋呢。
煮甜酒第一道工序是蒸胚子:即把糯米洗净沥干,然后用甑蒸熟,这叫“淘米饭”,这饭很硬,像米粒一样,颗颗晶莹剔透。小孩最盼望这个时刻了,我们四个黑黑的小脑袋齐刷刷地挤在灶台边,一闻着甑里的糯米饭溢出香气,就巴巴地问:“可以吃了吗?”每当这时候,爸妈就会慷慨地给我们每人盛一小碗,让我们解馋,往往酒还没煮,淘米饭就已经被我们几姊妹吃掉几碗了。
我爸妈煮甜酒是老手,但仍偶有失误,有一年煮出了桃花酒(酒呈红色),大约是发酵不好;有一年煮成了甲酒,可能是酒曲放多了,酒煮得太老了。当然很多时候煮出来的酒,酒酿清亮,细长洁白的酒渣像珍珠一般密密匝匝地浮在表面上,煞是好看,满室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清香。挑一点尝尝,甜而不腻,沁人心脾,酒不醉人人已醉。这么好的酒令人心情大好,兵荒马乱的清贫日子也有了喜庆。
取酒的时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了,妈妈用一只蓝花碗盛出一碗恭敬地摆在神龛前的八仙桌上,搁上筷子,敬过祖宗以后,就让小孩子尝新,我们每人手里拿个小勺,吃得脸上、鼻子上、下巴上全沾有酒汁,像几只可爱的小花猫。
甜酒放进坛子密封后,就准备打米豆腐了。米豆腐也叫“和尚肉”。这项工作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先要打好米粉,然后制碱。选干净稻草烧成灰,再把草灰放进桶里,浇上清冽的泉水,搅匀后,滤去杂质,把碱水倒进另一个桶里澄清备用。拿来一只敞口锅和粉,一边搅拌一边加碱水,必须和得软硬适中,和好后就用小火蒸。为了防止烧糊,要不时地转动锅,让锅体受热均匀。待到锅里冒出袅袅香气就把火撤了,再焖一会儿,漂亮的米豆腐就大功告成了。略带浅绿的米豆腐色泽明亮,软糯香甜,切成一块块的,可不就像一碗上好的猪肉?因此又叫“和尚肉”。做菜的时候,煎得二面黄,再撒上辣椒和葱花,就是一道爽口的特色菜了。
看着爸爸妈妈脚不沾尘地忙上忙下,平时调皮的我们也格外乖巧,帮着烧火,扫地,赶鸡,择菜……爸妈脸上带着笑。原来,年味儿就在全家人快乐的忙碌中。
请年饭总得有几个象样点的菜吧。一般来说,必须准备九大碗。平常日子难以吃到的肉丸子可是一道不错的菜肴。妈妈先把肉剁碎,然后煮好糯米饭,再把肉末放进糯米饭里,打入两三个鸡蛋,使糯米饭更软更有粘性,再抓匀,然后团成蛋黄大小的丸子,烧开油以后就可以开炸了。炸的时候要准确掌握火候,才能炸出色泽金黄、外焦里嫩的好丸子。
丸子炸好后,我们自己是不能一饱口福的,因为这是要招待客人的呀。妈妈把它装在白瓷坛里,放进柜子锁好。我们家好吃的东西都锁在柜子里,我们若想偷吃也是难有机会的。可百密也有一疏,妈妈有时拿东西忘了上锁,我们这些小馋猫目光炯炯,比福尔摩斯的眼睛更具穿透力,极快地跑向柜子,揭开盖用脑袋顶着,双手左右开弓,抓了丸子迅速揣进口袋里,然后像小兔子般蹦蹦跳跳躲到某个角落里,把丸子当零食吃起来,非常陶醉非常享受,世界上没有一种小吃能比得上妈妈做的肉丸子了。
一次两次,妈妈没有发现。可次数多了,瓷坛里的丸子明显少了,妈妈才怀疑到我们。狠狠地教训了我们以后,防得也更严密了。可我们心里老想着什么时候能过把瘾,以至于梦中浮动的都是圆实、金黄、香糯的肉丸子。可偏偏在要吃到的时候醒来了,懊恼之余只能狠狠地咽口水,闭上眼睛想再入佳境,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大年三十,我家的年饭不是特别丰盛,一碗肉,一碗鸡肉,一碗米豆腐,一碟青菜。一家六口却特别高兴。妈妈往爸爸碗里夹肉、鸡肉,爸爸又夹到妈妈碗里,妈妈又夹到我们碗里,一家人让来让去,不多的几块肉和鸡肉在席间飞来飞去,谁也不愿多吃。后来妈妈每人分两块肉、两砣鸡肉,大家这才开心地吃起来。简单的年饭吃得其乐融融,幸福感爆棚。
“年”总会如期而至,它虽然深情款款,情意绵绵,却不能带给我们漂亮的新衣服、精美的玩具、璀璨的烟花和沉甸甸的红包,但是我们依然热切地期盼它的到来。当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各家各户的灶台上演绎各种食材的蜕变,讲究的人家在大门上贴上春联的时候,我们的日子就变得格外香甜,如同一壶老酒,悠长、淳厚,闻一闻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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