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开一扇门,门外的青山依旧,爷爷的孤坟就在对面的山坡,你说“我迟早也是要走的,到时候埋在你的旁边,最后我们都幻化为黄土,黄土旁也有两颗松树,儿孙忙了,忘了给我们的坟前除草,但是他们每年清明都会记得来给我们烧纸”。奶奶的世界,说不上悲观,只是看透了,远处那烟雾缭绕的山,她看不清,但是对世事百态,她的心是明的。
终于又一年的冬天过去了,村里多少老人都熬不住走了,你等到了春天,你看到了门外的桃树、李树开花,粉红、雪白的花瓣,有的已经飘落在泥土上了,细雨濛濛欲湿衣,你赶忙喂完了那几只鸡就回来了。日子很长,96岁,你小小的身躯还屹立着,偶尔干着一些家务活,喂喂鸡,对于你来说,动物是你最好的倾诉对象了。儿子不孝,沉浸赌博,经常凶不垃圾地吆喝,儿媳封建迷信,软弱势利,诉说婆婆在她年轻时如何虐她,如今终于硬气对抗,孙子外出工作,没有一个愿回来守候老家。
花开春天,路却是泥泞的。奶奶感恩再次看到花开,再多一年看远嫁的孙女依然幸福。
她既不留恋那个死去的丈夫,也不留恋在世的子女,她在他们身上没得到'温暖,她喜欢孙女陪在身边,安静地听她唠叨,她的听力已经不好了,但她还是讨厌别人对她大吼大叫。所以孙女的静静倾听与陪伴就是对她最好的孝顺,对于身边的亲人如此冷漠,她或许心冷过许多回,只是农村妇女的坚强与硬气容不得她矫情。
一年一年,她驼了背,白了头,然而一生没有什么幸福与浪漫可言。
她八十岁的时候还下地干活,从不抱怨生活的苦,一心只想养大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她在地里被毒蛇咬了,昏了过去,以为活不过去,村人背着她奔跑着回来,家人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帮忙医治,排毒、消毒,也命生生地活了下来,听说足足躺了一个月才算好,从此小腿上留下了一片永远散不去的於黑。伤好了,她又继续干农活了。
干活最容易让忘记忧伤。奶奶的女儿得癌症去世了,她听说后一言不发,或许在无人的时候暗暗掉过泪,但是活还是要干了。那天我放学回来,母亲把我拉过来叫我不要刺激奶奶,说奶奶的女儿过世了。那是死亡对我来说那么让人神秘和恐惧,我也第一次感到母亲对奶奶的善意,也许是女人对女人的同情,也许是母亲对母亲的感受。我就那么看着奶奶在切猪菜,有节奏地不停地切,相同的动作和节奏持续了很久,我在门口的边上盯了好一会她,她嘴唇触动了一下,又紧闭着,仿佛那一刻,悲伤凝聚,时间静止。
后来她 另外两个女儿的丈夫也走了,她心疼中年就丧夫的女儿,每次都细心地询问她们是否安好。女儿的丈夫去世后又开始寻回母亲,时常回母亲身边陪一下。
只是奶奶已经老了,太老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帮助儿女了,只盼望都安好,不管身在何处。
记得妹妹那会适龄婚配,相亲到邻村的男孩,奶奶第一反应就是“哦,那个村的田地好啊,很平坦,泥土也肥沃”,我和妹妹都笑了,我们已经不想捆绑在土地上,而奶奶的唯一反应还是温饱就满足。她大概反映过来,觉得自己没追求,也就乐呵呵地笑了。
之后过去了很多年的冬天,又走进了很多年的春天。
不知道她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如何熬过,也不知道一个又一个寒冬怎么诉说心中的苦?只记得我离开的时候,她在旁边轻轻说,像是自语“你走了,我又会变得很孤单”。我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竟如此依赖我了,她竟表达了她最内心的情感,一双枯皱的老手,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沧桑一生,从来没有喊过苦的老人,却被孤寂吞噬着内心。
村里的很多老人也都一样,老了,被孩子嫌弃,最终地孤独走了。
他们走累了冬天,在冬天里倒了,走不进春天,走进春天的奶奶,希望她等到我回去,期待她能多看到几个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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