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老人》

1

最近一两年，老人时常做梦，梦里她总能见到他死去多年的丈夫。

丈夫生前爱吃鱼。梦中，她就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炊烟袅袅升起，用木棍简单支起的烤架上，丈夫正来回翻着鱼。

“允莲，来，吃鱼。”鱼烤好了，发出浓浓的肉香。丈夫满意的闻了闻后，转过头来， 笑着递向她。

“好的。“正要去接，突然，眼前一滞， 先前的景象全部消散。

“呼。”

从睡梦中醒来，老人缓缓长出一口气，黑暗中，向四周望了一圈后，随即，惆怅一句:

“梦生，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2

老人的家乡在贵州。

五十年代初，当时年仅十四岁的丈夫跟着他的父亲来这边做生意。

小生意，卖些纸笔，是他们这些飘荡者，为讨口生活的活计。

兜兜转转，转眼间，丈夫和他的父亲在当地已卖了五六年的纸笔。而当初，只及父亲胸膛高的儿子，如今，却是高了父亲半个脑袋。

这五六年里，当地人与这对父子来来往往，慢慢便熟络起来。

老人的母亲，这些年，也把那儿子的种种行为看在眼里，实诚，能吃苦耐劳，  懂礼貌，尊老爱幼。岳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于是，私下一寻思，想，将女儿托付给他，不求大富大贵，但，踏踏实实，平安幸福过一辈子，定是可期。

说给女儿听，女儿当下头摇成拨浪鼓，宁死也不肯嫁。叨叨念念，念念叨叨一番，好坏都分析透了，女儿还是不肯。

无奈，母亲最后放下狠话，不嫁也可以，等我死了，你想嫁谁就嫁谁。

见无望改变母亲的想法，女儿终是含泪答应。

接着，老人母亲便跟丈夫父亲说了这事，父亲听了，大喜，忙叫儿子过来，问愿不愿娶。儿子一听，也喜，忙说，愿意，愿意。

托人上门提亲，置办新家当，酒宴，拜堂，种种当地婚事习俗仪式完成后，床头上， 又多了一对夫妻。

3

结婚四年，妻子为丈夫生下两男一女。

随着相处，妻子发现丈夫对自己是各种好，因此，渐渐也就接受了他。而他们的感情也一度好到了晚上彼此要牵着对更亳着对方的手才能睡着的地步。

不巧的是，之后几年，中国频频发生灾害，全国各地紧缺粮食，一大片一大片的人由于饥饿而倒在了祖国大地的黄土之上。

夫妻俩所在的地区也缺粮，常常是一连两三个月都见不到米粒，妻子的母亲，丈夫的父亲也是在此间，因饥饿，相继离世。

挨饿之际，妻子偶然听闻丈夫的家乡有救济粮发放，便督促丈夫带她回他的家乡。

丈夫起初不肯，但在因不小心烧了两次房子后，才点头答应。

于是，携妻带子，一家五口，缓慢向丈夫家乡走去。

历时一个半月，一家人终于行至丈夫家乡。

起初，在丈夫家乡的两三个月里，每月是有救济粮发放，可好景不长，这两三个月后，便也因粮食紧缺，再无多余粮食可发放。

挨饿的日子，如噩梦般，再次袭来。

没了粮食，大家只好挖野菜，很快，田里，山里，人影遍布。

待野菜挖没之后，大家转移阵地，纷纷往粪便上看去——有可能会有没消化完的粮食。而待粪便上的粮食也寻干净后，大家只能清水充饥。

当然，偶尔还是有救济粮发放的，只是一次比一次量少，一次比一次，看着让人对生活更加绝望。

丈夫自是不能饿了妻子和孩子，每次发来的绝少的粮食，全给了妻儿们吃。他自己，依然是，白碗里喝白水。

久而久之，丈夫身影越来越消瘦。终是一个早晨，他抛下妻儿与孩子，撒手人寰。

……

一座土坟前，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撕心裂肺地哭。

4

自从经历过那段令人绝望的岁月后，老人直到如今，也未曾敢稍微浪费过任何一颗粮食。

实在是饿怕了!

每当家里聚餐，饭桌上，看着孙辈们，时不时从碗里掉出几粒米饭到地上，老人一阵痛惜。

你们怎么就不懂得珍惜粮食呢？

然后，在孙辈们一张张诧异的脸上，老人将饭从地上捡起，吹吹，接着，便毫不犹豫放进嘴里，咀嚼着吞进肚子。

这时，老人眼前总是不受控制地模糊一片。

哽咽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条小河，小河旁，丈夫脸上带着笑，将鱼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