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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天气:阴
天空灰蒙蒙的,倒春寒正在桂西南的边境小山村里徘徊,没有到三月三,它恐怕不会远去。照样是六点半起床,我以为我很早,还躺在床上,鸡已尖叫连连。出了门,鸡们已经在院子里,在村道上疯跑,携老扶幼正在觅食。当然,因为村里道路已经硬化了,这些散养的鸡的利爪不再发挥作用,泥土破不开,肚子是填不饱的。见我走过来,大鸡小鸡都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我会给他们带来食物。让它们大失所望了。我从它们中间匆匆穿过,它们望着我的远去背影,低下头继续找食。
走到村头,其他村子的商贩已早早把车停在了村口贩卖他们带来的东西,有的卖米粉,有的是油炸豆腐,有的是水果。妇女们正在挑选购买。她们是买的起的,我这样说,是为了对比几年前的山村生活。要知道,十年前这个边境的壮族小山村还是在温饱线上徘徊的。06年农业税免除之后,人们的余粮才勉强糊口。近几年随着国家对边境地区优惠政策的逐渐加大落实,人们生活得到了较大改善,而且会越来越好。
一枝梨花春带雨2
第二天。天气:小转中雨
推开窗,一阵微风拂面而过,明亮的雨帘缓缓流动。窗外,一棵老梨树已经在春雨中开出了春花,湿漉漉的枝条站满了雪白的梨花,梨花带雨,冷暖结合的色觉感官,骤然让我的心情染上了闺中少女的愁绪,没有比什么这种感觉更好。
时间正好五点,下午。昨晚在邻村一位田野合作人家里通宵看仪式,早上九点睡下,近中午才起床。
主家为儿子满月摆酒宴请。他们告诉我,家里杀了十头大猪,宴请的桌数100来桌。主家补充道,这些猪都是农户家养的猪。这一句话要是在往常不会有人注意。但是现在,这句话意义非凡,它代表着这些猪是品质优良的,令人满意的,而且是难得的。在这背后,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比如农村现在养猪的很少,生猪的存栏量很少,这就导致了家养的猪难找。主家的话里因此带着满意的自豪。再者,导致人们如此看中家养的猪的原因,还在于越南走私猪的肆虐,这些猪未经检验检疫,就从狭窄黑暗的走私路进入了中国。人们告诉我,这些越南猪肉不好吃,而且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喂的,吃得不放心,如果有家养猪肉卖,他们觉不买这些越南猪。这些猪大部分是卖往外地的,特别是NN和GD两地。由此,我才恐怖地感觉到边民们也饱受食品安全的困扰。
晚上七点,酒席开席。主家还请来十六位歌手山歌手“暖屋”,男女各八位,女方是从越南请来的,男歌手是附近村屯的。这场对歌将是最令人瞩目的环节。吃过晚饭,歌手抽烟喝酒聊天休息。对歌从十一点多开场,一直到早上七点才结束。屋子里挤满了来听山歌的人们。我对这场对歌进行了部分采录。转到另一场仪式进行采录。这是一个为满月新生儿举行的“架桥”仪式,我对这场仪式进行了全程的记录,从凌晨一点多,到早上八点多。一边是悦耳的山歌声,另一边是动听的仪式唱词声。多数人一夜未眠,都在场参加这两场活动。
在活动现场,我深切的感受到,当地很多村民依然对自己原来熟悉的文化生活有些一份深爱。人们对满月山歌活动的流程乃至唱词内容了如指掌,他们热情告诉我哪里该唱什么,该怎么唱才符合规矩,要是谁唱的不好,不符合规矩,就会摇头否定。那一刻,他们现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云彩,因为他们都回到了年轻的时光。
阳光下的村庄3
第三天。天气:晴
阳光很好,把整个村庄都点亮了。
天空透着春天朦胧的清亮,田野里的庄稼经过雨水的浇灌纷纷撑开了身子向上生长,极目所见,尽是喜人的嫩绿。整理了大半天的资料,有些困乏,下午,搬了凳子,拿上书,来到屋顶阅读。两只猫也来到屋顶晒太阳,一只花猫,一只黑猫,它们格外健壮,毛发油亮,与那只死去的老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算,才知道,这两只猫和那只过世的老猫相差了好多岁,按辈分,它们该叫老猫为老祖奶。这样的阳光,又有这样睡姿慵懒的大猫,时光仿佛慢了下来。在那一刻,身处偏僻山村的我俨然也如古代隐士,至少内心有一丝这般的感觉浮现。诚然,这种感觉并不长久。因为,我的内心是焦躁的,也是不安的。为何不安?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书中自有颜如玉。在书中确实能找到一些慰藉心灵的东西。今天,读的是熊培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2011年版)。他书写的是他的家乡,江西的一个小村庄。熊先生先后毕业于南开大学和巴黎大学,主修历史学及法学与传播学。因此,在他的书中有历史的纵深感,有对往事的钩陈,对当下社会现实的描摹和思考。颇受启发。
近月来,本人阅读了多本描写乡村的书,这些书里描写的诸多成分是比较灰暗的,当下流行的术语“底层叙事”或者“苦难叙事”可以较为稳妥的定义他们。是的,书中所写尽是农民以及进城的农民工,他们生活的在书中展露无遗。他们是亿万农民的代表,书中的他们活的并不光鲜,这些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共和国的主人,曾几何时成了“弱势群体”的代名词。这些作者都在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些受访人。最后,留在书中的多半是灰色的,沉重的苦难。作者想要通过这些沉重的东西来表达一种心声,一种呼吁。确实,当下的中国确实需要这样的东西,因为它能在某种程度上引起关注,进而为了改变一些东西而有所行动。
现在,乡村的建设越来越受到国家层面的关注。特别是扶贫工作开展以来,让农民有了新的希望。这个希望包含着脱离贫困,达到富裕的生活,生活美好幸福。可是,现实有一天一天地在磨损着他们本来就很脆弱的希望。在我现在居住的边境壮族村子里,很多户人家的墙上都钉着两三张扶贫联系卡,卡片上有帮扶联系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还有脱贫年限。每一次看到这些卡片,我心里先是一阵高兴,毕竟,这样急民所需,为民所想的政府行为是让人高兴的。可是,当村民告诉我,他们没有得到实际的帮助的时候,我又对这些卡片带给我的欢喜感大打折扣。很好笑的是,上级部门领到来到这里调查,被调查的那户人家已经准备好了说辞,那些不会说汉语的女主人被提前支开,恐怕乱了大局。人们告诉我,有些人连驻村书记的名字都记不住,闹出不少笑话。
就我所知,扶贫工作难度是很大的,无怪乎称之为“没有硝烟的战争”。当然,我对此是没有一点发言权,我党在这方面的努力也是有成效的。国家的政策很好,但是农民仅靠国家扶持,是难有大成,也得靠自己的努力。
具体回到底层叙事。因为带着一些问题下到乡村进行田野调查,正如很多书里描写的一样,我也从村子从村民身上看到了苦难和挣扎。但是,这种苦难和挣扎并不是倾颓的,而是一种具有韧性的积极精神,这种力量我把它看作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诚然,我们也不能直接通过苦难本身去归纳和拔高他们的生活实质。
我之所以说我们可爱的农民们身上具有坚韧向上的精神,是因为我看到了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生活目标而努力,比如挣钱给孩子读书,攒钱娶媳妇,打工建房子,他们是有目标的,而且很明确,也很努力。可惜的是人们总是忽略他们这些美好的精神力量。只因为他们收入低下。
乡土中国4
第四天。天气:阴转小雨
村庄如此之小,而生活却是如此巨大。
今天的生活乏善可陈,依旧是读书整理资料写作。每一天都听着相同的声音,闻着不变的味道,只是内心那份感觉愈加躁动不安了。
今天,重读了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前几章,掠读了梁鸿的《中国在梁庄》,读了杨树喆的《师公·仪式·信仰--壮族民间师公教研究》,阅读了几篇论文,还拟定了书稿。做的事情很杂乱,但是总归没有浪费时间。
闲下来,心就慌了。多次来到窗边独坐。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飞翔的鸟群,暮归的牛羊,我在时间的裹挟下一点点走入下一秒绵柔的惆怅。
故乡是坚定牢固的,而他的形态却是一直在变化的。道路的两旁都是新起的楼房,但屋内却空空如也,一年四季难见炊烟。诗人的远方是草原和牧歌,我的兄弟姐妹们的远方,是在异乡城市的天空下供养着一天天堆叠起来的生活压力和希望。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比如某一天,当我试图用三天的时间完成四万字的书稿写作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痛苦和疲累。谁没有痛苦呢?谁不曾努力?
心底波澜起伏。我在思考一些问题,也许,这些问题是幼稚可笑的,是莫名其妙的。但是,它现在就在我心头挥散不去,仿佛扎下了虬根。我只能真诚面对它。
今天,反复听了李宗盛和任贤齐演唱的歌曲《我是一只小小鸟》,不知为何,这首老歌跟一位熟悉朋友一样见了面就难以分开。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也悄然在内心安营扎寨。野草在体内疯长,就是这样的感觉。
晚上,看了一部电影,名为《恐怖游轮》,讲的是时间循环的故事。这个故事里,同时存在几个相同的人,他们都在重复做一件事,以至于残杀了另外的自己。这个故事里渗透着宗教的力量(抑或说是超自然的力量)。最恐怖的不是不努力,而是没找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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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天气:小雨
本想到村后的竹林里转转,天空下着小雨,地上十分湿滑,也就作罢了。转而回到屋里继续读书。
读的是田汝康先生写的《芒市边民的摆》。老先生的文笔异常优美,一读便读进去了。虽然是一本社会学著作,文学性却也是很高的。
傍晚,登上楼顶,几只狗正在山脚底下打转,吠叫声响亮如刀,整个山谷都是它们嘹亮的喊山声。它们这些凶狠的叫声是喊给山上的那些红屁股的猴子听的。见着他们这般行为,我突然想起了人们告诉我的一个故事。
以前,村里一群狗结群到山上围捕猴子,到半山腰的时候被高处的猴子用石头砸退了。其中一只黑狗顺着一丛密林冲进了猴群,用锋利的狗牙咬伤了一只挂在母猴背后的小猴。小猴一叫,狗拔腿就往山下跑。哪知道猴子的速度比它快,猴大王从一棵树俯冲下去,骑在狗身上,把它摁在地上。其他的猴子也冲下来扑在狗身上捶打和撕咬。满山都是狗的惨叫和猴子的呼喊声。狗被折腾得不能动弹之后,猴子用树藤把狗头朝下挂在了一棵树的枝丫上,四肢都被树藤绑住了。没想到这些猴子这么聪明。几只母猴还找来花枝绑在猴子的头上。显然,这只狗是被当做祭品了。据说山上的一棵大榕树的树洞通往一个溶洞,里面藏着一只巨蟒,从民国活到了现在。那棵树是蛇往山下走的必经之路。一旦那只大蛇路过,这只留着血的狗必定被吞食掉。
幸好,狗主人及时发现了被绑在树上的狗,把它解救下来。狗被解救下来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它肯定恨那些猴子。而且,它的左眼已经被猴子用石头砸瞎了,它成了独眼狗。
说来也很奇怪,这只狗恢复速度很快,几个月过去,它的身子壮了许多,俨然一头茁壮凶猛的大狗。人们还说,这只狗现在成了村里狗群们的皇帝土司,它把所有的公狗的都打败了,现在所有的狗都不敢招惹它,对它唯命是从。村里绝大部分的母狗都怀了它的种,村里的很多狗崽子身上都带着黑毛。一位老人说,这只狗有野心,它正在伺机对那群猴子进行报复。所以,这只独眼黑狗每天都带着几只大狗在山下徘徊,仿佛一个战场上的将领。
可是,这场酝酿已久的战争最终却没能打响。就在前几天,那头黑狗被走私越南货物的货车碾死在了村头。那个瞎了好久的狗眼滚落在地面,如一小头剥了外皮的香芋。狗的主人把狗埋在了山脚的一颗山楂树下。每到夜晚,村里的黑狗不约而同地跑到村后的高地对着黑狗的坟墓方向哀嚎。每当走私的货车从村口跑过的时候,狗们都在路边红着眼,张着雪白的牙齿,时刻准备着蹿出去……
雨夜的微光6
第六天。天气:小雨
天气一下子冷了起来,需要穿厚一点的衣服。
下午,停了好久的电,晚上八点左右才恢复。如果电没有恢复,我需要一点勇气面对黑夜。
下雨天,最适合的就是围坐聊天。晚上,喝了酒,聊了天,听他们讲村里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故事,欢笑满屋。这里的故事很精彩。已经看好了路线,一旦天放晴,我将走的更远。
夜谈7
第七天。天气:小雨
晚上,跟村民做了一个多小时的访谈,想以类似口述史之类的写作方式把他们的生活记录下来。我以为,这类写作是很有意义的,个人史就是历史的一部分,至少可以作为历史的注解和补充部分。在他们自己讲述的历史中,那一份发自内心的或明或暗的感情温热是其他历史记载无法替代的,至少在个人的情感体验上。
在访谈前,本来拟了一个大概的提纲,但是,随着访谈的进行,这个提纲已经管不住我们了,也就只能随着讲述的思路行进。当场写下来是不可能的,费时费力,而且容易打乱讲述者的思路,手机的录音功能帮我大忙。
访谈中,我深切的感受到历史大事件对当事人的影响,诸如人民公社时期的大饥饿,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恐惧等等。在他们的讲述过程中,那些已经过世的亲人或者熟人仿佛就坐在我们身边,笑容盈盈。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里应该是温暖的。我承认,在他们的讲述中,因为加入了很多回忆的成分,很多东西都被过滤掉了。但是,这些语言却勾勒出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形象,这就很难得。也只有在回忆加进来了之后,我们的讲述才会如此温暖人心。
讲到自卫还击战的时候,人们插入了一个越南岱族妇女进山洞躲避炮弹的故事,这个妇女如今嫁在中国的村庄里,成了大家的熟人。在那时,我突然意识到,经历的双方人民都是很可怜的,都是值得同情的。而且,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这些边境的民众还是如兄弟姐妹般亲密,毕竟一衣带水。现在的他们也没有仇怨,还是互相往来。只有在国家机器的力量强行介入的时候,大家的神经才会紧张起来。战争远去了,山上那些曾经架满枪支炮弹的堡垒如今都被荒草占领了。那段历史正在草根下越走越远。
他们从公社时期谈到了改革开放之后,这段历史的关键词其中有一个就是“贫穷”。“饥饿”就是他们的时代记忆。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跟饥饿做斗争。他们都很听毛主席老人家的话,修建了很大的水库。谈到修建水库时的热闹场面,还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怀念。
他们说着说着,会时不时地说到当下的生活。因为聆听了那些曾经的有些年代的故事,当下的生活信息却显得有些陌生,或者说是不合时宜。结束访谈过后,历史和当下的生活故事堆叠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才清楚地看到,原来,当下的生活才是人们关注的重心。远去的尽管远去,未来的生活是他们最美好的期待。
8
第八天。天气:阴转小雨
连续几天的小雨,田野里的绿色更明显了,泉水也朗润起来。早上,我是听不到学校的打铃声的,因为起的太晚。中午的铃声会在两点左右响起。铃声还是手动打的,老师用铁锤敲在一块铁板上,跟小时候的一模一样。那块笨重的铁,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它,它曾敲出了我们生命中最难忘的声响。没当听到这个铃声,我内心就一阵激荡,昨日的光阴重现,只是自己已经沉重了,只能任由它走远。
路上的走私车辆依旧繁多。讲述者说到自卫还击战结束后,前线车辆边境回国时候的场景,用的比喻就是,那时候的车辆多得跟现在从村里走过的车辆一样,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车辆车上插着旗帜,载牺牲战士遗体的是白旗,其他的是红旗。这两个场景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知道,这两个场景对经历过的或者正在经历着的人们来说,都是生活中不可回避的大事件。
在村里住的久了,路上的那些狗也不再对我嚎叫,它们都是好狗,遵守着祖训,忠诚的守卫家园。夜晚,依旧宽阔,守夜的人还在细雨中漫聊,玩牌,发微信语音。村庄的夜晚在旋转,每一个人都在找寻着通往明天的方向。有人告诉我,因为惊吓和恐惧,黑洞洞的夜晚是睡不踏实的,只有在白天的光照下才能入睡。
我还是不能摸清这个村庄的脾气,我不够了解它。生活是重复的,但也是变化的,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很多东西我们都无法真正触及。今天,新闻上说阎连科的小说作品《炸裂志》入围国际布克奖了,替他感到高兴。他是一位厉害的作家,这里说的是他小说里的思想以及写作的追求和才华。他说过,因为卑微,才想着去写作。在很多时候,我们也都很脆弱。写作只是给自己内心的一次远行,它是不能给你带来什么收益的,特别是在这个注重经济效益的时代。多说就是矫情。
如果要我预测,真正改变村庄面貌的除了金钱,还需要一些精神上的东西,比如文化或者传统。我不相信那个村庄只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我们所称之为故乡的地方,是因为它有些区别于别地的生活习惯和文化传统。
现在,后山的狗叫的很凶。它们正在人们的指挥下去抓捕果子狸。
9
第九天。天气:阴
昨晚,睡得很晚,村里几个小伙子到河里捕鱼,得了几斤泥鳅,宵夜就是煮粥,用泥鳅熬。味道挺不错。还有一只肥大的草蛇,拿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头被砸掉了,身子软趴趴的,脖子上的血已经凝固了,没人注意那个伤口,头部的那段空白,令人不安。这是村里有趣的事,捕鱼,聚餐,年轻人热衷于此,我也沾光,挺高兴的。
夜里下雨,早上起来的时候地面已经冲刷干净了,很清爽。阳光出场的时间不多,天空很快又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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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天。天气:晴
是晴天,很难得。昨夜在县城未归。中午,到新华书店看书,不是周末,人不多。看了两个小时的书,于两点多离开,买走了两本吸引我的外国书,并不贵,如果买吃的,不过太久就不见了,买书相对划算。出来买东西的时候,铺子的售货员是外地人,不会讲当地壮语。因为之前并不知晓她不会说壮语,我下意识地用壮语跟她交谈,她似乎很不高兴,为了避免尴尬,才该用汉语。那时候,那个女孩子不悦的脸色中我才意识到,我们本地人正在用本族的语言宣示着自己的主人翁意识。很多时候,这种行为并不是有意为之,也不带着敌意。但是,在他人哪里,语言确实一个很难跨越的屏障。语言确实一种强大的力量。如果推开想去,一个民族,如果失去了自己的语言,他们脚下拥有的土地再宽广,他们的世界依旧是很小的,至少是不牢固的。
要到车站坐车回乡下。没等我把新书的序言看完,车就开动了。天气好,风也好,坐在车里,我们在春天里飞驰。也许是天气好了,也或许是三月三快到了,路边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墓碑和坟茔不自觉地渐次划入眼帘,他们都在春草的映照下闪亮起来了。
一路上,路边的标语向我们兴致勃勃展示着当下边境社会最敏感的内容。看着这些字眼,我心里是不舒服的。仿佛我生活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这种不安,有人视而不见,有人不以为然。
我还是喜欢晴天,就像前面所言,如果天晴我讲走的更远。要是一直阴雨,连面对一直蜘蛛,我都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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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天。天气:晴
《族群记忆或模糊的边界》:按照王明珂先生对“文本”的界定,我们认为,当地人对本土历史或者族群记忆的叙述也是文本之一种。
今晚,四月的月亮很好,和一位侬族妇女(按辈分,我叫她嫂子)聊得很开心,从那里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她也是从老人哪里听来的):以前,中越边境国界不是现在的A镇,而是在如今的县城附近的B镇。据说,当年因为挑界碑的几个人肚子饿了,到A镇的时候走不动,就撂下担子走了。由此,国界才成现在的样貌。我觉得这个说法挺新奇的,也有点搞笑。不过,如果作为文本,也有记录的价值。聊天过程中,最令我感到温暖的事关于那位侬族母亲的故事。她嫁入中国之后,远在越南的母亲还经常来看她,帮着种地做家务。那时候,没有车,只能步行,年近六旬的老人要走很多个小时才能到达。老人来的次数很多,跟村里的人相处得很好,大人小孩都很喜欢她。讲到这段往事,身边的另一位嫂子也说了自己对这位母亲的好感。
这个母亲的形象让我深切感受到,其实,在民间这个边界(国界一词太正规,太硬了,就不用了)是模糊的,族群关系从来都是亲密的。我们A镇的壮族人承认他们原来叫侬族,现在居住在越南那边的侬族人的祖先坟墓也都还在中国的土地上。他们的身份证明确着他们现实的边界,内心的情感却有些不一样的边界。这两个边界一个十分明确,一个相对模糊。这是两种不一样的力量,它们都在为着自身利息而发展、搏斗着。种种民间叙述文本都指向族群交往的和谐,而国家力量的介入会让这种交往关系达到国家程度上的规范(或者变形)。
在聊天中,我也深切感受到,挖开每一个人的生活的表面,我们会得到他深藏内心的好东西,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支撑他们生活的重要支柱。他们忍受着,并努力地从生活的艰难里寻找着幸福的感觉。如果把不同年龄段的人的记忆拼凑以来就会得到这个族群众多珍贵历史画面。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古代土司的生活,山民种药放蛊的故事,族群姓氏的有趣传说等等。这些都是收获
壮乡歌圩12
第十三天。天气:阴
为了赶吕平“航单”(学界对德靖壮乡一带一种带有节俗性质的集市的音译说法)的集市,人们早早就从村落出发赶往吕平街。附近村落的居民大多数是步行的,较远的村子人骑车或者坐车而来。我和伙伴到哪里的时候,街道已经挤满了人,一派欢乐。集市上的人以老年人居多,他们是为着山歌而去的,没有山歌比赛,断然不会这么多人来,在这层面上这次集市,也可以称为歌圩。
我折身进入人群,拍了一些现场的一些照片,又到街上闲逛,我发现,街上很多户人家都敞开门,屋里摆着桌子,桌上放着摆好酒和菜。主人热情地邀请来往的人们特别是会唱山歌的人,进到他们屋子里聊天喝酒,不多久,屋里的男女就找着机对唱起山歌来,这是家屋主人最希望看到的。当地人把这种家屋里的对歌行为称为“暖屋”。这样的对歌行为可以带给家屋祥瑞。整个街道上,甜亮的歌声从屋里流淌出来,溢满整条街道。有些老熟人也会相约到田野边叙旧对歌。有些结为“老同”(壮族一种拟亲属关系)男性熟人见面了还会手拉手边走边聊,十分亲密。
圩场散场的时候。几个老人过来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问我有没有录下这场山歌对唱,我说没有,只有拍照,他们有些失落。进一步和他们交流得知,本场山歌比赛的对唱很是精彩,他们希望能拿录音回去再听听,细细回味。之后,又和其他少来观看的村民聊天,他们也表现出了对本次山歌比赛的赞赏。而且,很多人毫不掩饰对台上那些山歌手的喜爱。台上的山歌手经常登台献唱,电视里常常见到他们。在村名们这里,他们是村落生活中真正的大明星。这些乡村明星带给我们壮族民众以欢乐,带给村落以温暖,更重要的是,以山歌明星为代表人物的这些山歌爱好者群体,是我们壮族文化得以保留和传承的重要动力,他们还是推动和谐村落,和谐社会重要力量。可是,有谁在真正的关注着他们,也许只有他们自己吧。温暖过后,就会是无尽的荒凉。当青草都覆盖了这些古老的歌声的时候,我想,我们这些少数民族族裔的后人会缺少一份精神生活,
我在纠结什么?很多专家在讲座中告诉我说,你别伤心,你无能为力,这些东西的消亡是迟早的事,就如唐诗,这些东西虽好,却没有了它生存的土壤,消失是很正常的,保护也做不来,我们能做的就是记录。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当时,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听到一个亲人的噩耗,我也开始慢慢接受下来了。不过,这些天的田野点调查生活我的态度稍有转变,我说不出这种转变的具体内容,从很多场鲜活的山歌对唱活动中,我模糊的感觉到我们的传统似乎还有它的生命里。所以,我对他们没有想从前那样绝望,我内心有一种朦胧的希望。
晚上,再次翻看今天拍下的这些照片的时候,那种淳朴的乡村的氛围令我震动。那些染发着远古气息的细节,让我一下子掉入了另一个时空,这才是壮乡生活的底色,贫瘠的面目,却没有流俗的内容,窄小的空间,却留存着最丰满的民族精神。这股久远的歌声里,埋着的是乡音,埋着的是我们内心深处那份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民族情怀。
注:文章转载等事宜请发简信联系作者本人。本人简书名称:陆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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