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并不识路。
红豆年拍她肩膀,“无妨,九儿,这里我好像来过。”
小九跟在他后面,眼中带雾,一柄刀轻系腰间。
她身上裙子便是那张大袍锯短后贴身而做,下摆有些好看的坠饰,走在地上簌簌作响。
她本不该穿这样的衣服。
如此一来,便会有人发觉。
红豆年走到下一处回廊,面前忽而露出三道影。
三孤影于亮处显露身形。三只老鼠按颓唐而讥诮的模样朝他两过来。
他们装作不认识红豆年。
“面前是道上朋友?”梁上鼠装模做样问。
“非也。”红豆年冷冷道,“诸位晓得在下,却故弄玄虚,实在可笑。”
“非也。”仓鼠捋捋鼠须,“刚才不是故弄玄虚,现在才是。”
他扬袖,一道弩光照来,接着黄沙漫天而走,裹挟住了小九两足。
红豆年讽刺道:“原来倒修好了。”
三只老鼠撤了弩,接着黄沙散去,仓鼠叫小九脱下鞋。
小九木讷道:“为何?”
仓鼠道:“在下为姑娘洗个脚。”
他嬉笑间,弩中又涌出水花来,不过这次却未朝红豆年和小九喷射流水。
此时小九脸又一红。她的脚被什么人摸了一下。
红豆年看见地下一条裂缝,凤凰探云,
一把将缩了骨的地走鼠从地道中揪了出来。
地走鼠嘿嘿地笑。
红豆年见到鼠相心中作呕,道:“倘再打小九主意,便拿你喂猫。”
他两指一握,地走鼠的鼠须尽数扯下。
三只老鼠惶恐而逃。
不多时,在走廊一角,红豆年感叹这座楼建得精绝。
拐角,仓鼠忽而露出脑袋,“红豆先生真这样认为?”
红豆年皱眉,仍然道:“红豆年岂会作假?”
仓鼠道:“这座楼···是我兄弟三人建的。”
红豆年看着三只老鼠嬉笑、无耻却沧桑的脸,没说话。
接着他道:“倘若是你们三人所建,你们三人,和这座楼的主子有什么关系呢?”
地走鼠从一条缝隙中钻出,拍拍尘土,“无关···全然无关。这座楼的楼主是个‘伟大’的家伙。”
梁上鼠指指小九,“手下能掌有这样的刺客,当然伟大。”
红豆年道:“三位十分钦佩此楼的楼主?”
梁上鼠道:“不错,发自内心的钦佩。”
红豆年忽而道:“可诸位晓不晓得,这个雇佣刺客杀人的老头,究竟要杀谁?”
三只老鼠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红豆年道:“我与三位相识不久,却知道,三位是为了楼主老人前来抓我。而三位与楼主,也绝非没有关系,诸位方才所言,全是谎话。”
他搂紧小九,“而我今日却一定要出楼。”
三只老鼠冷冷地看着他。
仓鼠道:“你若愿出楼,便随在下脚步罢,我送两位出楼。”
他续道:“不过,两位要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红豆年道:“我自己便能出楼。”
仓鼠道:“不要自欺欺人。”
红豆年不再说话。
仓鼠道:“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两位要保当今天子周全。”
红豆年大惊。此间的楼主养着刺客,不正是为了谋杀天子么?三只老鼠同楼主关系非同一般,为何却要帮助天子?
莫非,三只老鼠是天子安插此处的间谍?
红豆年身为颍川密探,自然思虑得多,他喜欢下判断,并且凭直觉行事,至此也未尝失败。
直觉告诉红豆年,三只老鼠从寒关客栈起,自始至终都未伤害他,他隐约觉得三只老鼠同自己的确是朋友。
三只老鼠从他眼中读出了友谊的光彩,嬉皮笑脸的样儿全部褪去,惟余精干与疲惫,他三人道:“红豆先生若信得过,便随我三人走罢。”
红豆年拉着小九的手,突然将一只戒指放进她手心。
小九触碰月牙戒指的一刻,脸立刻通红。
她抬起头。
红豆年道:“倘若死,你我也一同死。”
小九点头。
三只老鼠领着他两人,一路登楼,避开了此间所有眼线。
红豆年渐渐相信,三只老鼠是天子安插此处的间谍。
这时仓鼠忽而回头,一脸痛苦模样,道:“红豆先生多少岁了?”
红豆年道:“十七岁。”
仓鼠道:“在下有句肺腑之言,不知红豆先生听不听得进去,但就算不听,在下仍要讲。”
红豆年笑道:“请先生讲。”
仓鼠道:“此后,红豆先生万不要以少年视角看此世界。世界永远是复杂的,不同于你视角下的那个世界。”
红豆年笑问:“仓鼠兄何出此言?”
仓鼠淡淡道:“从一开始,我三人便是奔着红豆先生而来。”
红豆年道:“在下晓得。”
仓鼠道:“不,红豆先生还是太过少年,你不明白的。”
红豆年道:“少年有少年的解决方法,我不担心。”
仓鼠苦笑。
黑暗大楼中露出了一道光。
这层,窗户是开着的,门外也有新鲜的空气,荡涤了几人污浊的胸腔。
久在樊笼,一见阳光,的确舒心。
三只老鼠一诺千金,将红豆年和小九送至门前。
地走鼠道:“红豆先生,切记,保天子周全。”
红豆年道:“既蒙三位大恩,在下谨记。”
这时梁上鼠忽而叹息。
红豆年问他为何叹息。
梁上鼠道:“没有,假的,不必在意。”
仓鼠道:“红豆先生到了外面,就会有天子的外应邀你入皇宫。”
红豆年点头,拉着小九的手,出了大楼。
而三只老鼠目送他到了远处,他们三位,则疲惫地退下,又沉入黑暗的牢房中。
红豆年回头,有些奇怪,这座楼好像也不高。
不,应该说,监牢已容纳不止一座楼。
“九儿,你瞧,我们不是出来了么?”
小九木讷道:“我们快走罢。”
红豆年问:“九儿,你要去哪?”
小九道:“出城,到最远的地方,我们两个···”
她说不出话来,勇气又用尽。
红豆年道:“我已答应三只老鼠,此次刺杀,要先去保皇帝周全。”
小九看他,点头。
红豆年道:“待帮助完天子,万事皆空,你我到百晓灵小姐那,我辞了职务,便远遁他乡去。”
小九道:“你愿意怎样,我都支持。”
她看着洋溢红豆香气的少年,又看痴了,红豆年的确无所不能,他真救出她了,也真的逃出监牢。那么,她能与过去告别了么?
街道人来人往,在那家荔枝仙,红豆年请小九坐下。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小九看着一切,眼中的雾又浓了。
红豆年饮着汤水道:“第一次见你,你那模样好可怕。”
小九微笑,“都是假的,谁不会装出可怕样来呢?”
红豆年道:“马上要午时了,你快点菜。”
小九道:“我不饿。”
红豆年笑道:“巧了,我也是。”
他们就互相看对方。
小九忽道:“那老人发现我逃出去后定会派人追杀。”
红豆年道:“无妨,除了唯一一个人外,十位杀手中八位我不怕的。”
他复问:“十杀手中,那个‘一’究竟是谁?”
小九却道:“从未见过。甚至连二姐滚刀姬都从未见过此人。”
红豆年皱眉道:“倘若是此人被派来追杀,我们便有麻烦了。”
小九道:“大抵不会,‘一’是用来杀最贵重的敌人的。”
红豆年敲了一下她的手背,“你不贵重?”
小九微笑。
这时角落里有人坐到他们桌前,那人着斗篷,淡淡道:“阁下可是红豆年?”
红豆年答:“正是在下。”
那人道:“皇帝陛下已候了许久。”
红豆年回想起仓鼠的话,果真,天子在江湖有外应。
就这样,他和小九经过御门,进入皇宫。
“陛下在顶楼。”大内侍卫道。
他们穿过黄金长廊,四处雕梁画栋,令人堪绝。
清冷高绝的海过隐实正在倚着栏杆饮冷酒。
如此寒冷,连身具内力的红豆年与小九都要发抖,为何皇帝却安然无恙?
甚至皇帝还穿着绘了条龙的薄衫。
皇帝回头,“是你们二位。”
皇帝一愣。
他长久盯红豆年,十分无礼。
想不到,红豆年竟这样俊美。
连皇帝都未曾见过这般的人。
海过隐实向他伸出只手,散发龙威,红豆年只得前去握住。
好冷,红豆年心道。
好温暖,海过隐实心道。
海过隐实看着流淌少年热血的红豆年,微笑道:“午时有场宴会,随我来罢。”
红豆年道:“好。”
皇帝全程未看一眼其他人。
而小九看着皇帝,忽而有种凉意浸上心头。
红豆年看着长露笑意的皇帝,问:“陛下要与何人宴会?”
皇帝笑道:“当今御臣朱之臻。”
红豆年脸色僵住,小九也停了下来。
皇帝神色如常,威严无匹,平静道:“为何不走了?”
红豆年道:“陛下晓不晓得···朱之臻公,有谋逆陛下之心?”
皇帝淡淡道:“不晓得。”
皇帝本应惊惧,可此时却平静得可怕。
他们穿过行宫,经过一条小路,侍女与弄臣见皇帝尽皆跪倒,不敢抬头。
皇帝忽对红豆年道:“你见没见过朱之臻?”
红豆年见过,因为朱之臻就是那个在楼阁中养了十杀手的咳嗽老人。
“没见过。”他道。
“去见见罢。”天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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