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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姑婆埋在哪里的?
有一天吃完晚饭,站在屋顶,看着远方丘陵起伏、村庄里炊烟缭绕,我突然问母亲。
元姑婆又没死,什么埋在哪里的?
母亲的声音像一锅盖着锅盖爆炒的黄豆,她有点生气。
我能理解母亲生气的缘由,因为元姑婆跟她娘家是一个村的,按照她的说法,他们两家还有点血缘关系,两个人出嫁后,婆家距离很近,元姑婆家在邻村,跟我妈平日里走得很近,虽然名义上是姑侄,其实两人年纪相仿,关系更像姐妹。
真的吗?
我有点吃惊,也有点惊喜。
对啊,你元姑婆没事了。
母亲的情绪总算阴转晴。
那就好。
我也很开心。
去年八月回家的时候,有一天下午突然得到一个消息,说元姑婆从她家屋后的山上摔了下来。
断了脊椎。
我一听,脑袋就嗡了一下。
断了脊椎?
那即使不死,至少也得瘫痪终身。
元姑婆早年开始守寡,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艰难生活,好不容易拉扯大两个儿子,都娶了儿媳妇,生了几个孙儿孙女,日子这才刚刚开始有了一点稳定安好的迹象,老天就跟她开了这么一个巨大的玩笑?
元姑婆勤苦大半生,虽然儿子都已经成家,可是家境都非常一般,小儿子的老婆因为嫌弃家里穷,跟人出去打工后就一去不复返,扔下一双小儿女任由元姑婆一个老人拉扯,她的小儿子也因此无法外出务工。
大儿子情况稍微好点,但是大儿媳却觉得她帮小儿子带小孩,没有帮她带娃,就拒绝给她提供生活赡养,一年到头,一毛钱都不会给。
日子和现实一样生冷。
所以,每次看到元姑婆赶集回来路过我家跟母亲坐一起聊家常,每每这时她混浊的双眼里都是隐忍的泪光。
元姑婆不容易。
她自小便智力不如常人,虽不是完全痴傻,但是不会算账计数,说话也不如一般妇女那样牙尖嘴利心思活泛,她丈夫活着的时候,每次赶集都是丈夫带着她一起。
但是自从丧夫寡居后,一双儿子年幼,她就要自己面对这一切。
我很难去想一个智力庸常又没有人照扶的女人如何独自熬过那么多艰难人生岁月的,尤其她的娘家哥姐也都看不起她,都跟她关系极其疏远。
但生命就是如此倔犟,充满韧性。
元姑婆不但没有因为丈夫死去陷入绝境,她竟然奇迹般的一个人挺了过来,带大了孩子,而且她竟然慢慢学会了一个人赶集买东西。
母亲有私下问过元姑婆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元姑婆说,她看着别人买什么,等别人走后,就凑上去买一样的。
不用讲价。
好在乡下人都相对纯朴,虽然上当受骗的经历不是没有,但总算不常遇到。
元姑婆平日里除了干农活,闲时就会上山砍柴生火采些野花卖给中药材商等,补贴家用。尤其现在她跟小儿子住,小儿子情况非常不容易。
而她这次摔倒就是因为去一个非常陡峭的山坡采摘金银花,为了攀摘一枝金银花,一不小心摔落山下。
不幸的是,山坡上岩石突兀,虽然阻挡了她几次跌势,但是她的腰椎骨却因此饱受重创。
直接断了。
她的小儿子和大儿子从医院回来路过我家门前,姐姐叫住他们询问情况。
大儿子沉默。
小儿子一说就眼泪汪汪。
原来医院检查出伤势后,已经对元姑婆给出了治疗方案。
要么马上动手术接合脊椎。
要么搬回家。
等死。
姐姐听完,问他们兄弟俩怎么打算呢?
两个人沉默半晌,说医院要六万块手术费,他们无力承担。
母亲一听急了。
你们俩兄弟就不想想办法吗?
没有办法。
他们语气低迷,说能够想到的办法都想了,他们就俩兄弟,家里没钱,父亲这边没有亲戚,母亲娘家那边也指望不上。
一句话,借都没有地方借。
那你们到底有没有去借过呢?
母亲的声音那天傍晚有点大,我感觉她比元姑婆儿子还要焦急。
说实话吧,姐,我们也不想借,六万块,就算有人借给我们,我们没有工资,现在年纪大了,外出打工都没人要了,我们孩子都还小,以后,以后我们拿什么还?
兄弟俩泪眼汪汪,现实总是无情。
我还有点钱,你拿去给你妈治病。
母亲主动提出。
我也可以借一点给你,先救人,后期一边救命一边想办法。
我姐说道。
其实家里虽然开了个小超市,但并没多少流动资金,平日里赚了几个小钱也都要一家人吃用,进货,应对各路人员搜刮,每年年末备货自己都是经常民间拆借。
但她对元姑婆感情很深。
小时候我们家跟元姑婆家情况差不多,父亲死后,所有亲戚断绝来往,邻里各种踩踏挤兑,人间炎凉,但唯独母亲的这个远房姑姑始终对我们温热如故,平日里采到野笋或者蕨菜,都会送一把给母亲,每次来都会陪着母亲说话,陪着一起落泪,彼此安慰。
姐姐比我们大很多,对元姑婆对我们的好更加早体会到。
所以,她是把元姑婆当亲姑婆的,即使自己再难,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帮助他们,一定要救活元姑婆。
但是,令母亲和姐姐伤心和绝望的是,她的两个儿子还是拒绝了借钱救母。
虽然他们娘俩很愤怒,但是,毕竟她们并不是元姑婆的法定监护人,也不是直系亲属。
后来没几天,元姑婆就被医院送回来了,医生给她开了药,做保守治疗。
母亲和姐姐去看望她,老远都能听到元姑婆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
后来,暑期结束,我回去广州,故乡的消息渐渐稀少,又或许,我是在主动不去想那个瘫卧在床苦苦等死的元姑婆吧。
我厌恶人间的生离死别。
我以为元姑婆熬不过这个冬天。
所以,当我昨天赶集回来再次看到元姑婆坐在我家小店门口拉着母亲的手又在那里聊家常的时候,我也是忍不住的惊喜。
我走到店里,飞快选了一提四罐蜂蜜、一盒阿胶蜜枣、一包一公斤装的雪米饼送给元姑婆,给她当零食吃。
元姑婆一看,连连摆手,本能拒绝,说她受不起,她都没有给我送什么吃的。
我坚持给她。
母亲和姐姐也叫她拿着。
元姑婆虽然最后收下了,看得出她其实是有点不安的。
等姐夫开车把她送回家后,我跟姐姐说,以后元姑婆每次赶集来我家都送她一点饼干糖果之类的零食吧,她没有女儿,也不会有人买给她吃的。
晚上,母亲叫我上楼吃饭的时候,看到灶台上摆着一包笋,一看就是刚刚采摘的,笋叶上还有泥巴。
今天赶集不是买笋了吗,怎么又买笋?怎么吃的完?
我奇怪的问母亲。
你元姑婆叫他小儿子送来的,说是听说你爱吃,她专门跑去她家后山扯回来的,立即给你送来吃新鲜。
喔。
我没再继续问。
眼前浮现,却是元姑婆满头仿佛从来都来不及梳理顺的灰白头发,一双混浊的眼睛透着永恒善良而胆怯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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