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高头大马上,瞥着迎面走来的奴隶,巴特尔心头不自觉的泛起一阵骄傲。这个奴隶之子终于也明白,侵略和掠夺真乃人生一大快事。想到这里,英雄浩气已涌上喉咙,巴特尔朗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如利箭一般射向奴隶队伍,听着身后妇孺奄奄一息的抽泣,扎进心口的无形箭矢仿佛生了毒焰一样,绞得众人心头刺痛。赵志铭此刻只求一死,即便自己横陈于此的尸体,只够阻挡金贼南侵的一步,也算死得其所。他奋力扬起头颅,恶狠狠的盯向巴特尔。
这眼神他曾在一只垂死挣扎的草原狼眼睛里看到过,一阵冷风掠过,巴特尔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看着耀武扬威的北蛮如此表现,赵志铭胸口突然潮起一阵欢快的骄傲,这帮鞑子其实外强中干不过如此,然而转念之间,这骄傲便被比以往更为蜇人的羞辱所淹没,毕竟大宋已然败了。
这眼神使人憎恶,刚才身上的冷颤,让这草原勇士有些恼怒。我要这头颅,巴特尔按住随身的刀柄,蠢蠢欲动,可最后还是放弃了,此时不宜生事,尤其是他这个奴隶之子,要学草原上的苍狼,要做违心的忍让。巴特尔望向赵志铭,又瞥了瞥奴隶后面的妇孺,嘴角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又在奴隶里看到自己姐姐的身影,让他有些恍惚。
赵志铭明白这笑的意思,那只无形的暗箭绞得他心痛难忍。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可奈何啊,无可奈何。要是当初留着那岳飞或许事不至此,些许的自责从已被悲愤充满的血管里暗暗觉醒。可时势由天,他岳飞又能如何?我一个小人物又能做的了什么?!
滚烫的刺痛灼烧着赵志铭的心房。我华夏子孙必将报仇雪恨,将你们这些夷狄逐出中原大地——他牙关已咬出血沫——不仅如此,他们还将挥戈北上,饮马漠北,踏平胡疆。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赵志铭的唇齿间,这半阙词一遍又一遍的在徘徊,最开始是激昂的斗士,之后越来越像一个步履蹒跚的囚徒,就像此刻的自己一样。这词终究断绝了,赵志铭倒在地上,看着面如土灰的同胞默默的挪过身旁,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头颅移向南方,听任黄沙掩埋自己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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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鲁大人此次出使漠北,不可谓不辛苦。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此功一成,那漠北蒙古各部归附我大清便指日可待。届时不但自己的位置守得住,飞黄腾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况且这漠北的风光,虽比不得故土江南那温柔乡,却也不算坏,天苍苍,野茫茫,北风一吹,浩然的豪迈之气尽收于怀,别是一番滋味。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只可惜只能默念,着实辜负这大漠豪气,可惜,可惜,不过不想了,还是不念的好,要是不留意尤其将后半阙词念出声来,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巴图鲁大人瞄一眼身边的护卫,那护卫面皮上忙翻出一张媚脸,他心头一紧,莫非这蛮子听到了什么?!虽是掐头去尾的默念,巴图鲁大人对自己刚才的鲁莽还是后怕不已,毕竟他的身份已招致不少祸端,要是再有任何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巴图鲁大人的担心并非多余,作为汉人包衣的后代,他对满洲的忠诚始终受到猜忌,即便祖上是大清入主中原的功臣,获赐“巴图鲁”勇士的称号,也无济于事,那些阴险小人还是抓着他的身份不放。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便是根正苗红的满人呢?满洲人不读书,当汉文史籍里却记得清楚,从炎皇到秦皇再到唐明皇,那些个皇帝大人们个个都流有旁族的血脉,可见这爱新觉罗都不一定天生就长着颗纯正的满洲心。我祖辈都为大清做事,受万岁爷信任,也入了满洲籍贯,供奉着满洲名姓的祖先,这一世已是正儿八经的满人,碎语中伤都没用,不用放在心上。
对于巴图鲁大人这种铁了心要做胡种的行径,他那个誓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子孙要知道,肯定深以为耻的,恐怕还要挺直腰板,大义凛然的给他一颗子弹,临末碎一口痰,骂娘骂汉奸。可巴图鲁大人子孙却从来以自己是赵家的子孙为傲,毕竟他们不知道有一个自称满人的祖上,就像巴图鲁大人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江南并不是自家的故乡一样。
巴图鲁大人虽深以为然,但他确并非汉种,他身上最开初的那一部分的汉家血脉,还是他祖上奸淫掳掠的罪证。而话说回来,他现在走过的正是当年他那个叫巴特尔的先祖南下的路。这一路他原本就应该畅快,毕竟他身体里那大部分的基因正赶往故土。
骑在高头大马上,暗中观察着一边的护卫,巴图鲁大人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下来,那个护卫必然是没听到什么。一阵北风掠过,沙尘飞扬,此时此景,英雄浩气却已涌上喉咙,巴图鲁大人朗声大笑起来。
可是众人面皮上赔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绽放,巴图鲁坐下马匹却是一个踉跄,差一点将巴图鲁大人甩下马背。又是一颗骷颅,这里是北地古战场,一路上类似的胡兵遗骨比比皆是。拿着骷颅的是那个护卫,巴图鲁大人让他把这胡兵的骨头放到地下,和其他人先走一步。
巴图鲁大人狠狠一脚踢开这骷颅,暗骂一声:臭鞑子。
北风萧萧,巴图鲁大人奔向北方,赵志铭的头颅奔向南方。
鞑子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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