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吃喝嫖赌的好男人

不必自大 不必卑微 英雄有平凡的故事  常人也有当英雄的潜质。

最近，阿杰已然成为了公众人物，新闻头条全是关于他的文章。

十大好人、十佳青年、先进人物……数十个表彰降临到他的头上。

顶着这些头衔，他每天参加表彰会、做采访，忙得不可开交。

一、街上（6月15日）

作为阿杰最好的朋友，我有幸受到了本地记者的采访。

采访我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她跑到我面前，伸出手说道，“你好，请问一下，你是廖杰的朋友阿一对吗？我是民乐媒体中心的实习记者，我叫叶小蝶。”

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在她跑过来之前，我已经注意到她。

当时，我刚喝完酒，带着几分醉意走在大街上。忽然看到对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顿时觉得清醒了一些。

一听她介绍说自己是记者，我无比激动，握住她细嫩的手，连声说道，“我是阿一，我是阿一……”

我重复了至少四五遍，她皱着眉头，收回了手，满是怀疑地又问了我一遍，“廖杰是你的好朋友，对吗？”

我非常肯定地说道，“当然，我们两个是铁哥们儿，他最近下水救人的事，我特别支持他！”

她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说道，“太好了，我这里要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我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我连忙点头道，“可以，可以。无论你想要了解他的什么事，都可以问我，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她兴奋地理了理头发，露出白皙的脖子，问道，“请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大笑道，“哈哈，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们是一个村的，从小穿连裆裤一起长大。”

“那么，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他这个人好得不得了，豪爽，讲义气，够哥们儿，只要朋友有难，他绝对第一个插上两把刀就上。”

“什么？”

“两肋插刀。”

她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笑得很好看。问我道，“那他平时喜欢做些什么事？”

“他平时喜欢做的事多得很……”我敏锐地想起，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支吾着说道，“这个……这个，我还是不说了。”

二、迷醉KTV（6月1日）

骰子声“哗啦啦”直响。

阿杰已经有些醉了，一边摇着骰子，一边放下酒杯，嘴里喊道，“九个八。”

小胖抬起手，“啪”地一声，用力拍在他的手上，指着他喊道，“你说什么？九个八你都能喊出来，快喝，快喝！”

阿杰又倒满一杯酒，拿起酒杯就往肚子里倒。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拍着桌子大声说道，“不来了，叫人！”

陈寒枫问道，“叫什么人？”

阿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一打开门，他便控制不住摔倒在地。

我走过去想要扶他，他甩开我的手，说了声“别扶我，我没事！”，便抓着门檐自己爬了起来。他回过头，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们……你们先喝，我去叫几个……几个陪唱小姐过来。”

偌大的包厢里本来一共有四个人，阿杰走后，就只剩下我和小胖、陈寒枫三个。

小胖支吾着问道，“喝酒……酒，还是唱歌？”

我连连摆手，说道，“休息一会儿，先唱会歌，等阿杰回来了，再继续喝。”

这时，我们已经喝了接近两箱啤酒。加上吃饭时喝的一箱，每个人算下来至少喝了七八瓶。

另外，每个人还喝了一杯白酒。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小胖对老板招手喊道，“老板，来四瓶江小白。”

由于连续两天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我一听他说要喝白酒，连忙说道，“这两天没休息好，我不喝白的。”

但小胖坚决要喝，陈寒枫也在一旁起哄，“啤酒多没劲，喝点白的，调节一下。”

说完，二人一起望向阿杰。阿杰微笑着，摊手说道，“我没关系，随便。”

不管是“没关系”，还是“随便”，意思都一样：可以喝。

阿杰答应后，小胖怪笑着盯着我，说道，“兄弟，大家都要喝白的，你可不能认怂啊。”

江小白倒在杯子里正好满满的一杯。

我对小胖有些不满，端起酒杯便要敬他，对他说道，“白的真不好喝，你看这样，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干了，然后继续喝啤酒。”

小胖正要说话，但我已经拿起酒杯，一口喝了个精光。

喝完之后，只觉得火辣辣的，从腹部一直烫到胸口，一股刺激的气味从肚子里涌上来。我觉得想吐，连忙吃了几口菜，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控制住没吐出来。

吃完饭，阿杰便打了个电话给迷醉KTV，说要预定一个大包厢，我立刻便知道了他的用意。

阿杰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群年轻的小姐。

我们一人挑选了一个，我选的是一个穿白色裙子、头发长长的小姐，她媚笑着走了过来，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我，说道，“帅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选了我。”

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转头看阿杰。

他正搂着一个小姐，凑着脑袋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后，两人一起站了起来，阿杰气势十足地举着酒瓶说道，“为了表示对她们的欢迎，来！我们每个人都先喝一瓶！”

说着，拿起酒瓶就往肚子里倒。

我们也跟着喝了一瓶，一瓶啤酒下肚，小胖便闹着要上厕所，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忍不住要吐了。

那晚，我们一直喝到凌晨四点过，才醉醺醺地离开了KTV。

临走时，阿杰拉住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他对我说过不下一百遍，他说，“阿一，我们都二十多岁了，还这么碌碌无为，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这是一句很有志气的话，但我已经听腻了。

我对他摆了摆手，只觉得头昏脑涨，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他的脸也模糊不清，大地晃动得几乎翻转过来。

幸好，我认得回家的路，我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吐。

三、办公室（6月9日）

阿杰火了！

报纸、公众号上争相报道着他的新闻：小孩儿落水，年轻男子英勇相救！

各个版面尽是类似的报道，并附上了阿杰英姿飒爽的照片。

领导给我打来电话，说道，“阿一，你的文笔不错，跟廖杰又那么熟，这两天赶紧写几篇他的报道出来。记住，只能写优点，一定要吹嘘得猛一些。你们那些吃喝嫖赌的事儿，就别写上来了。”

我信心满满地说道，“领导，您放心，我跟阿杰特熟，写他的文章轻松得很。”

但一动笔才发现，我竟然连一百个字都写不出来。

因为我对阿杰实在太熟悉，一想到他，尽是一些打麻将、喝酒、摸女人的画面，要是让我写他这些事，我保证能够轻松写出十万字来。

可是，他的优点……谁能告诉我，我去哪里找他的优点？

我苦思良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既然我们关系那么好，那么，他身上自然有让我觉得不错的地方。

讲义气？不行，这个品质跟下水救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洒脱？对，洒脱的人才能够潇洒地跳进河里，这个品质似乎倒能够跟下水救人扯上半点关系。

我忽然又想到一个词——勇敢！

接着我想到无数个词——奋不顾身、果断、善良……

很快我写出了第一篇报道，叫《勇敢的救人英雄》。刚写完，紧接着又写了一篇《英雄！我想对你说》。

那两天我灵感爆棚，变化着各种形式，一连写了七八篇文章出来。虽然写作水平和报纸上的文章有所差距，但表达的意思大致都差不多。

四、电脑前（6月11日）

两天后，我已经文思枯竭，实在写不出更多关于阿杰的文章。

我翻看之前写的作品，不禁感到疑惑，我写的对象是阿杰吗？

“那天，阳光正好。我和阿杰安静地坐在河边的柳树下看书，忽然，有人喊道，“有人掉河里啦！”阿杰听到后，脸色一变，放下手中的书，三两下便脱去衣物，直扑进了河里。”

可是——

那天，我们明明是坐在柳树下，玩手机、聊女人。

那天，阿杰明明犹豫了好一阵。

我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我最熟悉的阿杰，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呢？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我迷失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中，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晚上，我打电话给阿杰，约他出来喝酒。

他在电话那头说道，“阿一，今晚真没时间，明天我要去参加一个表彰会，今晚得背一下稿子。”

我说了声“好”，便挂掉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阿杰都忙碌于各种表彰会和采访，我们约他打麻将、喝酒、唱歌，甚至去娱乐场所，他都因为太忙而拒绝了，形影不离的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见上面。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采访我的记者，那天她问了我很多问题，但大部分问题，我都答不上来。

她以为我喝醉了，便留了联系方式，约我第二天继续采访，并建议我不要喝酒。

第二天，我没有喝酒，仍然答不上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胖和陈寒枫找我喝酒，我全拒绝了，因为她总约我去做采访。

但即使不喝酒，我对那些问题仍然避而不答。我巧妙地绕着弯，跟她谈人生、谈哲理，谈一些有趣的事。最后，她似乎会过意来，不再问我阿杰的事，而是和我相约着一起看书、看电影。

五、河边（7月1日）

看完电影，我和叶小蝶若有所思地漫步在河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看电影是她约的我，而去河边散步则是我约的她。

认识半个月，我们已经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近似于恋人的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停下来，问我，“阿一，你最近还喝酒吗？”

我摇头道，“已经半个月没喝了。”

她又问我，“那你……你还去那种地方吗？”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地方，故意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笑着问她，“哪种地方？”

她觉得不好意思，说道，“就是那种……那种，你们男人都爱去的地方。”

我说道，“我最爱去的地方是河边。”

她睁大眼睛看我，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我继续说道，“如果我不爱去河边，干嘛约你来河边散步？”

她忍不住笑了，说道，“鬼才信你！”

我认真地说道，“你应该相信我，认识你以后，我就再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她“哦”了一声，便捏着手指继续往前走。

我紧跟在她身后，呆呆地望着她纤瘦的背影。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短袖，搭上蓝色牛仔裤，一头秀发整齐地披在肩上，白皙的脖子若隐若现，看上去和柳树一样干净，我觉得有些着迷。

她忽然又停下步子，我没缓过神，差点撞在她身上。

她歪着脑袋，问我道，“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愣了愣，只觉得她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她的眼皮不停颤动，却没有合下来，我看得出她很紧张。

事实上，我也同样激动、同样紧张。

我承认道，“是。”

她眸子发着光，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忽然拉住我的手，说道，“那……你做我男朋友吧。”

六、餐馆（7月9日）

我和阿杰总算见了面，这是他下水救人以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们约在一家经常去的餐馆，找了个角落对立而坐，点了一份鱼，两瓶豆奶。

他看上去很兴奋，不停手舞足蹈，我也很兴奋，因为我总算见到了他。

我们一直聊个不停，从小时候一直聊到现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说到之前“吃喝嫖赌”的事，我们都忍不住尴尬地拍着桌子大笑，但心里隐约觉得，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得几乎和我们扯不上关系。

然后，我们沉默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对我说道，“恭喜你！”

我问道，“恭喜我什么？”

他说道，“恭喜你找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

我一想到叶小蝶，居然感到有些害羞，腼腆地说道，“我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认识她。”

他大声笑道，“哈哈！那你确实应该好好感谢我，这顿饭就由你来请。”

我微笑道，“没问题。”

他脸上的笑意稍稍淡了一些，略显愧疚地说道，“我这个月实在太忙，都没能跟你见上面，你不会怪我吧？”

我说道，“我怪你做什么？你能够走上正途、好好做人，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我问你，以后不再去鬼混了？”

他说道，“嗯！以后我就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再也不鬼混了。”

他顿了顿，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阿一，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有些人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好，无所谓坏。这世界如果一开始就将他定义为坏人，那么，他就会像坏人一样过下去。但如果有一天，这世界忽然又将他定义为好人了，那么，他同样也会像好人一样过下去。我很幸运，也很感谢，及时拥有了一次做好人的机会。”

我咀嚼着他的话，点头说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抿着嘴，认真地看着我，露出他那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忍不住窃喜，熟悉的阿杰又回来了。

但更让我欣喜的是，他神情里所透射出的那股和以往不同的气质——成熟稳重，而又让人觉得干净明媚的气质。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说道，“其实，我也应该感谢你，有一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他眼睛发着光，说道，“小时候，你下水救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