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巴西之行
我以为会找到一种逃离现在困境的方法,却没想到找到了世间另一个“我”,一个曾经的我。
——江易
01、
盛景华庭,江家。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门外,打扮得神采奕奕的陈真敲着厚实的门板,心里念叨着一二三,念到三的时候门同以往一样打开了。
这是他跟江易的约定,三下是缓冲,让他从没有记忆的恐慌中找到依凭,写在他手心里估摸已经褪过好几层色的名字,将会给他安全感。
江易穿着灰色的睡衣睡裤出现在门口,光脚站在羊毛地毯上,连眼角的眼屎都还没擦,俊颜虽有损毁,但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瑕疵。曾被女人追捧上天的江六不可能这样对待自己,他的形象可比什么都重要,这样的瑕疵也是不允许的。
他突然有些庆幸江易得了这种奇怪的病,什么也不记得了,要不照镜子时看见自己这副尊容,估计他得气昏在卫生间。
陈真在心里画起了时间表,从昨天晚上七点睡到了早晨七点,将近半天的时间江易都在睡眠中。这说不上是个多好的进展,但他记起陈真,记起自己是江易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这恰恰说明一切都是好的,病情并没有恶化。
江易被叫醒后,有一段时间他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那种状况从他出院后持续了一年多。后来在陈真的帮助下,情况有了好转,他能够凭着陈真让他记住的事,一次次的重叠记忆,再次醒来记忆又会加深。
关上房门,江易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陈真两年来一直灌输给他的记忆回笼,他找到了房间里的写字板,上面写着“刷牙、洗脸、下楼吃饭”。
陈真怕他不记得还在后面添了备注,注明了顺序以及所在地址,其实在他床头的手机里也添加了备忘录。但江易不一定记得看手机,所以这一条就取消了。
早饭只有白粥和一碟炒青菜、半碟咸菜,医生嘱咐要多吃些清淡的食物,家里阿姨就极尽可能的少油,基本上没有油味。江易旳胃一直都不好,没出事之前他每天早上会睡到九点或者十点,一天只吃两顿饭,中午一顿在家随便吃点了事,另一顿在晚上十点的夜场狂欢。有一次在酒吧里喝到吐,经理打电话给陈真让他去接他,陈真去了但没接到,在医院里找到了他。
没了从前那种生活,他的胃得到了最大的保护。光是喝白粥都能让他觉得舒服,每天如此,医院的体检报告送到江家爸爸面前的时候,奇迹般的多了几项合格。
江易吃饭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这一习惯从小就养成了,长大后离开家独居也是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饭。但自从他没了记忆,陈真有幸成为了他的座上宾,同桌吃饭是难免的。
陈真是南方人,口味重,最爱吃的就是辛辣的食物。面对单调无味的早餐提不起兴趣,就着还算重口的咸菜拌着白粥,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小碗。
他放下碗筷的时候,江易的碗里还剩下一大半,他吃饭跟抢食似的,但江易不同他总是细嚼慢咽的。没出事之前是因为要保持形象,不能急躁也不能有失身份。而现在是因为他没事干,吃饭早餐后他将会有一大段时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并且陈真也不会陪他。
陈真拿过餐桌一旁放着的餐巾擦了擦嘴巴,又折好摆在身前,将椅子向后踢了踢,起身。
“我走了。”他说。
江易正望着外面的花园出神,听到他的声音回过了神,冲他点点头,发出了模模糊糊的一个声音,似乎是“嗯”。
陈真抬起右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八点二十六了,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告诉江易自己晚上过来,匆匆出了门。
02、
H市,江氏集团。
陈真打卡进办公区时正好踩着点,一分也不多一秒也不少,工作时间很少有人走动,都在各自的办公桌前等待下达新的任务,要不就是在抓紧时间狂补昨天落下的工作。
而陈真的办公地点不在这里,江易出事后设计部所有的工作全压在了他身上,所以江易的办公室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临时落脚点。
陈真也心知肚明,这不是因为他能力有多好,公司领导有多器重他,仅仅是由于设计部曾经的老大是江易。而江易的许多设计也只有他知情,其他人估计连理念都不曾听见过。在作品还没有完全成型之前,江易是不会将自己的任何东西暴露在人前的。心情不错的时候偶尔会给陈真展示一下,当然那也是在他没有喝酒的前提下。
凭着自己在江易身边的耳濡目染,他多少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些,出于这一层考虑公司领导选择提拔他,在江易没有回来之前设计部的一切事务全权交给他负责。
陈真这两年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公司和江家来回转。白天在公司干活,下班之后就会开车去江家陪江易吃晚饭,等他晚上十一点睡着后自己再开车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就过去。
这种驴一样的生活一开始是难熬的,但工资卡上多出来的几个零给了他心理上的宽慰,江家人出手不吝啬,他也就不推辞这份工作。毕竟他跟江易相处也久了,他的生活习惯也是了解的,不怕出现什么别的差错。
陈真开着他辆杂牌子的小汽车混在一群豪车跑车之中驶进了盛景华庭,门卫王师傅从窗口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车牌号,又收回了视线。
“那小子又过来了。”
另一个年轻点的男人点着手机屏幕,游戏音效开得很大,他看了看时间,“今天晚了五分钟。”
陈真将车子停在院子里,盯着楼上的窗户看了一会儿,他没急着下车,因为他迟到了。江易是个很注重时间的人,在他出事前也是如此,他不喜欢迟到的人,迟到一秒钟都不行。
他在等江易的神经质过去,里面的杨姨已经看到他在车里了,没事了之后就会来通知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陈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放下,如此往复了十几次,他的耐性已经消耗殆尽。他熄了火,连钥匙都没拔就下了车,按响了门铃。他没有这里的钥匙,所有的钥匙都在陈姨那里放着,陈姨想着也给他一把,但他拒绝了。
这是江易的家,他不能在他不清醒的时候登堂入室,他只是个打工的而已。
“杨姨。”
门开了,陈真跟她打了个招呼,闪身进了屋里,客厅里没有江易的身影。
杨姨努努嘴,指着楼上的一个房间说:“一整天都在书房待着,午饭也是端到楼上吃的。小陈你去瞅瞅,别是出什么事了。”
“好。”陈真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也是直犯嘀咕。不该呀,依江易的脾气怎么着也会在楼下堵他,乱发一阵火算了,今天家里竟然如此安静,实在是太诡异了。
二楼书房正对着楼梯口,陈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敲了敲门,没人应。他下意识的护住头部,推门进去,这是他多年来常伴江易身侧的经验。江易生气时有爱扔东西的习惯,面前有什么就丢什么,陈真刚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书房里的物件,悲哀地发现没有一个不伤人的。
门板跟铺在下面的羊毛地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摩擦,吱吱啦啦的声音终于唤回了江易的思绪。他坐在书桌后面,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眼睛直盯着桌上的圆球。那是一个地球仪,七大洲、四大洋俱全,放在书房里有几年了,但陈真也没见它有什么用处。
圆球被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它动了也转了,陈真却恨不得冲过去将它摔在地上,最好是摔成不可修复的程度,这样他就不必如此担惊受怕了。
江易阴沉着脸,与其说不高兴,不如说是没什么情绪的表现。陈真能够解释他的任何小表情,包括他习惯性的小动作,但他无法猜中江易的情感。这是最难猜,也是最不好猜的,就连心理医生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他的准确率,更何况陈真一个只在大学时选修过一学期心理课的门外汉。
“我当初有过出远门的计划?”江易轻轻地将圆球外后拨,手指的阻拦成功削弱了它的速度,指尖最终落在了一个地名上。他看着那个名字,以及旁边画上了一面小红旗,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曾经想过一次旅行,跟什么人一起去还是未知,又或者只是他一个人的计划。
陈真悬在嗓子眼的心随着他的发问安全降落,江易对自己的曾经产生怀疑不是坏事,家庭医生也说过当他开始主动回忆起过去的事,也就意味着他的记忆有可能回来。
陈真摇摇头,“没听你说起过。”
他只是江易工作上的助理,其他的事不该他过问的,他也就从没多嘴过。包括江易的情感问题他也不曾多加评判,尽管对于他对于江易留恋花丛的行为不喜,但他这个人也不会背地里说三道四。
他补充道:“你那一段时间工作很多,我想是没有空闲的。”
有些事陈真还是有所隐瞒的,比如说江易曾经的计划,陈真知道的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没出事前江易已经准备先将手里的工作放下,带他新交的女友去国外玩两天,计划一推再推,女朋友也一换再换。到最后江易自个也没去成,躺在医院的病房上将要迎接漫长的观察期。而在他成功脱离危险期的时候,跟他一同出事的女友被医生宣告了死亡。
这些事没人告诉江易,他已经是个病人了,二十五年的人生重启只有一片空白,就算他曾经爱过某个人也已成了过去。但陈真无比确定的只有一点,江易或许喜欢过某个女人,但他的爱从未给出去过,能够承受他爱情的女人也许正在地球上的某一个角落里,不知音讯。
江易将做了标识的一面转到他面前,指着小红旗所在地说:“订机票吧。去这,明天。”
“好。”陈真凑近看了一眼,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下明天飞往巴西的航班,下午两点四十三分是唯一一班。他掏出揣在口袋里的小本子,从面前的笔筒里拿了一支笔,记下了明天的行程,这不是为了防止他忘记,而是为了江易第二天醒来后能够信任他所说的一切事情与安排。
03、
H市,机场。
下午两点十分,陈真带着江易去办了登机手续,一切办妥之后,两人在候机大厅里等待 。江易盯着从他面前走过的每一个陌生面孔,他或许跟他们素未平生,只是偶然在这候机厅里遇见,未说过一句话就要离开。又或许他曾经在某个被他遗忘的记忆深处遇见过他们,可惜他不记得与过去有关的任何事情。
两点三十分,候机厅里回荡着工作人员不带情绪的声音,“乘坐H2333航班飞往里约热内卢的乘客请注意,请及时登机。航班将在十三分钟后起飞,没有检票的乘客请尽快检票登机。”
“走吧。”陈真拉着两人的行李箱走在前面,江易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这在他的记忆里是第一次坐飞机,难得的一次空中体验,让他走路的时候也有一种失重感,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上。
在飞机上江易并没有跟即将改变他人生的女人有过丝毫接触,但他们之间仅仅隔了三排也许是四排的位置。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它已经写好了属于每个人的剧本,哪怕它是戏剧性的,也不容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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