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人所建立的关系足够纯真、足够让人摒弃那些狭隘的恐惧和充满限制性的私我特征,人便能领悟到万物同源,也就真的能知道自己是谁。
前几日我将从老家带过来的干河粉做了一碗碗汤粉,直吃得全家味蕾顿开、大呼好吃。于是,昨日又趁热打铁在附近商店买了包干河粉,今日一早特意浸泡、然后精心烹煮,想让“家猪们”再大快朵颐一番,不料——却搞砸了!
原因不是我厨艺发挥失常,而是此干河粉——(不禁做掩面状,无奈叹息)
尽管名字、外形、甚至包装都和家乡的样子无二,然而煮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煮不顺滑,狠狠地用大火烹煮了十多分钟,面还是生硬;能吃,却完全没有了干河粉的劲道与滑溜。以至于煮面到最后,我竟难以置信地将婆婆唤来,让她判断是否还要添水煮下去。
婆婆夹了一筷子面尝完,干脆利落地发话:“别煮了,是这个样子,这面和家里的不一样!”
于是,我很不甘心地将面盛到碗里,一家人开始吃。
公公边吃边嘀咕:“同样是干河粉,怎么到了大城市都变味了呢?”
婆婆接上话音:“这粉明显不是纯米做的,可能掺了玉米粉,又是机器做的,肯定不如家里手工做的好吃。”
我觉得婆婆说到某个点了,开始陷入思考。
为什么城市中的东西不如老家好吃?为什么机器做的毛衣不如妈妈织得毛衣温暖?甚至为什么城市中的人不如老家的人有人情味?
我说的这些区别显然是指人的感觉。既是感觉,就是抽象的、不可见的,如何能判断它是真实存在的呢?
我记得我那擅长厨艺的三姨,去年暑假去了一趟广州回到老家同我们闲聊时抱怨:“奇了怪了,同种菜,同样的做法,还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味道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很显然,感觉到城乡食物味道差异的人无独有偶,并非某人敏感过度、又或者守旧的农耕心理作祟。
然而,一本正经的美食界对此持何许看法呢?
请容我将沈宏非写在《至味在人间》的代序中的一段话摘录至此:
我发现,凡是写一手好文章的,字里行间总是潜伏着一个假想敌……陈晓卿的敌人,不是人,是城市,人造的城市。敌意之深浅,与城市体量及其距离乡村之远近,成正比……凡是大城市里的饮食,在他的笔下一般都显得虚头巴脑,感觉五脊六兽,就连标点符号,一两个瞅着也都没精打采的,一旦脱离了中心城区,越往城外走,文字就越是精神,越是来劲。及至流窜到荒郊野岭,田间地头,胸臆便完全打开,双目彻底放空,好言好语一发喷薄而出,令人目不暇接……
此处,在沈宏非的笔下——陈晓卿对城市和乡野间的饮食态度泾渭分明。
陈晓卿,何许人也?如果你看过《舌尖上的中国》,你就会知道,他正是那档曾火爆一时的美食节目导演。然而,我对他印象深刻,并非因为他是导演,也非因为他的饮食节目,而是因为他在《至味在人间》中所流露出的对饮食文化的熟稔和地道,关于美食的描写,那本书真是写得我垂涎欲滴、食指大动——很显然,他是一枚专业美食吃货。
据此,他对城市和乡村饮食的态度充分佐证我的观点:城市中的东西不如老家(农村)好吃——这是客观存在的现象,而不是我的个人或某些人的心理感觉。
这种区别之大,形象地说,正如南橘北枳的区别,或者乔布斯的苹果和山寨苹果的区别,甚或说如高意识形态的人和低意识形态的人之价值观的区别。
那此二者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区别呢(此处烹饪人的因素不谈)?
绝大部分原因是食材生长的环境不一样。城市中的食材几乎全是批量生产的大棚菜,从播种到成菜,甚至到摆到超市的整个过程中,大部分都是机器操作。在整个过程中,不仅大棚菜接触人的频率比农家菜接触人的频率少之又少,此外大棚菜成长所需的一切养料都被人工操作替换,它们无法像农家菜一样自由自在地接受阳光雨露的滋养,也不能享受与蜂蝶飞鸟走兽等的嬉闹交流……也就是大棚菜生长的环境绝大部分是非自然的,农家菜生长的环境绝大部分是自然的,而这正是最根本的原因。
那么自然环境和非自然环境为什么能够造成食材的味道差异性呢?
首先,容我解释:这里的自然环境包含人、动植物、以及一切自然物质。非自然环境是指人为制造出来的非自然物。
我以为二者最大的差异在于——生命力。自然物饱含着生命力,而非自然物则匮乏生命力。这是最表面的观察,如果往深处去探究,我们会发现什么?我以为是——在万物皆有灵的基础上,越有生命力的事物越有灵气(此处“有灵气”并非指灵气有多少之分,而是指灵气显露的程度),反之亦然。
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我们注意观察,我们会发现:
同样是地,土地可以滋养万物,水泥地却万物不生;同样是水,雨水清泉就远甘美于含有氯的自来水;同样是玩具,落叶可以有各种玩法,人造的玩具的玩法常常是有限种的……为什么?自然中的事物是活的,有生命的;人工批量制造的东西是死板的、缺乏生命力的,也就是说前者更富有灵活性,而后者却更加古板难以改变——设想,一棵树被强风刮断了枝丫,事后它还可以自行愈合继续生长,而网购一棵塑料铁丝造的圣诞树,少了一根树枝,却不得不再人工添上;正如越灵活的人越容易改变,越固执己见的人越难以接受不同的观点——这就是灵气显露丰富与匮乏的区别。
所以自然物比之非自然物最大的区别在于灵气的显露(灵活)程度。
非自然物,作为人——自然物的创造物,会被人本身的灵气显露程度所影响。如果把自然物当做自然的第一手创造,人创造的东西就是自然创造的东西的创造,相当于自然的第二手创造,以此类推,那么批量生产制造物的就相当于自然的第N手创造(N也许是三、四、五等等)……与自然的渊源越远,意味着灵气显露则越受限。
回过头来讲,大棚菜栽种的非自然环境之所以次于自然环境,在于自然物大都是被批量的机器生产出来的,所以非自然环境的灵气显露就越式微,与其发生关系并且受其影响的大棚菜的灵气显露也就越受限——大棚菜的自我实现程度就低,味道也就比自然生长环境下的菜差了一截(正是复制品和原创的灵气显露程度的差别)。
所以,在越自然的环境中成长的蔬菜也就会比越非自然环境的菜更美味,因为它与更多能显露灵性的物质建立联系,得以互相作用、互相影响,产生良性循环。
写到此处,我又想起陈晓卿在《白菜苔红菜苔》一文中妙而又妙的观察:
“湖北人,尤其是武汉人对菜苔有着几近变态的苛刻,武汉作家方方曾告诉我,红菜苔一定要吃武昌洪山的,而洪山菜苔又以能听得到圆通寺钟声的最好。听到另外一种说法是,洪山菜苔以能看到圆通寺塔尖的,味道最为鲜美。这两种说法给我的感受是,红菜苔的视听觉系统仿佛都异常发达。”
我初看到此处时,感觉有点神乎其神,但是因其不解,所以放在心上。然而,当我开始领悟到万物皆有灵,而又能联想到日本作家江本胜《水知道答案》中所观察到的事实——水会因为人的关注不同而结成不同的冰花,我便能理解这不是神话,而是确凿真实的存在。
我想概括沈宏非对陈晓卿的看法,以及陈晓卿在《至味在人间》一书的观点,简而又简的一句话应该是:美食一定要接地气,再往深处探,就是——越自然的环境中越能诞生美味(否则怎么那么多人嗜好野味?),而在自然环境的前提下,如果食材能和更多灵气显露程度高的事物建立联系则味道更上一层楼——圆通寺的钟声或者塔尖不就是很纯净很美好的灵气环绕的声音或样子吗?
推此及彼,联系到人——我以为一个人越自然,越能被自己的灵气所滋养,那么他与之建立联系的事物越富有这个人的灵气,就越容易同人类产生共鸣。正如优秀作家的文章,比如杰出画家的画作,又如著名导演拍摄的电影……这些好的创造物,可以唤醒人最深沉的情感,甚至唤醒人最本真的东西,以至于能够产生让灵魂颤栗的治愈效果,具体来说,像梭罗的《瓦尔登湖》,像梵高的《星空》,像卡梅隆的《阿凡达》。这些作品之所以如此震撼人心,如此具有生命力,最根本原因在于它显露了作者身上富有灵气的一面。
所以,总结而言,要让事物茁壮成长,充分自我实现——体现出他们本身最大的优势和价值(包括人),我的结论是,作为地球上拥有最大化主动性的人,在可以调控的条件范围内,要尽可能顺其自然;并且人要尽可能和自己所接触的一切物体,无论是没有生命的物质(生活用品),还是有生命的动植物(花草树木猫狗虫鱼),还是有生命又有情感有理性的人,都要建立深层次的关系,——那么人和物、人和人都可以通过深厚且密切的关系来互相滋养,互相促进生长、进化、达到真正的共同实现。
倘若人所建立的关系足够纯真、足够让人摒弃那些狭隘的恐惧和充满限制性的私我特征,人便能领悟到万物同源,也就真的能知道自己是谁。
但是遗憾的是,很多时候,我们只有知道自己是谁以后,才能真的做到平等心——将万事万物看作和自己同根同源的存在,而不至于陷进二元对立的世界观里妄自独尊;更大的遗憾是,很多人都对“我是谁”这样的重大生存问题置之不理,反而将全部的心力投入到“身心灵”三个层面中的“身心”层面来满足私我,那种持之以恒探索“我是谁”的人少而又少。但是幸运的是,你会发现,有时在各个领域中发挥着重大影响力的人群中能找到“我是谁”问题的拥趸,他们或已经上路,或已经惊鸿一瞥,或已经找到自己的源头、如鱼得水——正是知道“我是谁”,所以他们才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当我写下这些心得,我再一次领悟到圣埃克苏佩里在《小王子》中一再重复的话:看不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对我而言,我开始领会到:这世间最具有力量且永不枯竭的源泉来自于明白“我是谁”,并且认识那空无的永恒存在——在这里,它是我笔下一再强调的灵气,也许有人说它是灵性,是不二,是本真,是自在恒在的——我都认可,但是正如克里希那穆提觉者所说:“言语的描述并非真实的东西”,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文字可以描述一二,所有的文字都是指向月亮的“手”,我们如果要真的知道答案,唯一的路径便是躬身自求。
关于“我是谁”,分享一首我最爱的诗人鲁米的一首诗:
《给你的礼物》
莫拉维·贾拉鲁丁·鲁米
你不知道给你选一份礼物会那么艰难,
似乎什么都不合适。
为什么要送黄金给金矿,或水给海洋?
我想到的一切,都是像带着香料去东方。
给你我的心脏,我的灵魂都无济于事,
因为你已拥有这些!
所以我给你带来了一面镜子,
看看你自己,记住我!
写于2020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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