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一天,天气预报说:晴,气温36—23度。我和友人驱车前往百公里外的山中,领略久负盛名的绮丽又神奇的风景。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山野。群山仿佛喜寒畏热,浑身上下裹满了厚重的碧绿,不再像冬天赤身裸体。可阳光没有树木、藤蔓和野草这般周密,山峦的背阴处,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却是一片片清新的苍翠。凉风习习,山路弯弯,风光秀美,令人心旷神怡,
连续地拐弯抹角,沿着潺湲小河前行,又转过一个山脚,幽静的竹林跃入眼帘,高大茂盛,临水而立,极尽清秀。回还往复、欢歌笑语的小河在此小憩,化作深不可测的碧绿清潭;清潭随山势地形成大弧形,长约百米,环绕竹林。
河如练带,静潭沉碧,仿佛素练中系扣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绿宝石,是缩小版的“江作青罗带”。潭中鱼儿隐藏在绿不见底的水中,久立岸边,不时可见一条又一条青黑宽厚的鱼脊,慢慢地从浓绿处浮起,又悠然沉下去,直到看不见踪迹;一只黄壳甲鱼像小小的团扇浮起,探出头望一眼,又急忙悄然潜入水底。
小河清浅,水下铺满细石,历历可数;上面群树蓬盖,淙淙流水在浓阴下穿行,激起一道道雪白的浪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气息。
从小河岸边的一条草路进竹林,顿感凉意,青碧的竹竿疏离,高三丈余,竿竿粗如精壮汉子的胳膊,地上落满了发黄的竹叶,头顶竹叶遮盖,不见蓝天,但竹竿高大,日光折射溢进,清幽透明。三二竿青竹斜倚到碧潭中间,竹叶轻轻拂弄着水面。
竹林的对面,隔着清潭和小路,一面山坡犹如大盆子的一段弧形内壁,笔直陡峭,仿佛欲搂抱竹林和清潭的双臂,扑面而来的蓊蔚洇润,诚如郭熙所言:“夏山苍翠而如滴”;有几处向内凹陷的青黑石壁,从上面垂下长长的藤蔓,仿佛它的睫毛和一缕缕发丝。山鸟啭鸣,幽幽佳音,除了我们,再无人影,“鸟鸣山更幽”、“春山一路鸟空啼”的绝妙意境就在眼前。此情此景,令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也相形见拙,不由得艳羡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虚扬;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
离竹林清潭不远,青檀树耸然而立。 活化石一般的树干仿佛没有皮层,一块块灰白,一块块乌黄,一块块铜锈绿,如同突起的筋骨,紧握的拳头,或像干涸河底上沾了淤泥、又被风干晒硬蒙着一层粗糙薄壳、大大小小的乱石,没有一点平缓圆润之处。
树冠阔大丰满而优雅,如帐篷,如巨伞,紧靠树干的墙壁泥土脱落的二间农舍,被它遮盖了一半,像虎背熊腰大汉胳肢窝下的小孩子。枝叶横伸,下垂的枝梢带叶,迎面拂肩;站在树干下抬头上看,粗枝细条,或横斜,或竖立,或弯曲,或挺直,或披离,或纠缠,如茂密蓬乱的灌木丛,缝隙间可见弯弯曲曲的一线海蓝天空,其色其形与背后远山、四围树木草藤争奇斗艳,又融为一体。
树干旁有一铝合金长方牌,上写:“全省编号:4206241663;树名:青檀;树龄:2500年”,还有地理位置和简介。
它后面的坡上,约二米多远,乱石嶙峋,一块大石板从地下翘起,上面长着二棵树干相距不到一米的青檀树,像双胞胎兄弟;看它俩的模样,绝不少于千年时光。仿佛污垢淤泥凝固成铁石,纷乱的绞索形、爪子形、竖板形的分不清是树干底部还是凸起的树根,奇形怪状,犬牙交错,盘根错节,一小半扎进黑土里,一大半嵌入凸凹不平的坚硬岩石的缝隙里,犹如骑坐在岩石上;或者树根将岩石掰开,牢牢抓住贫瘠的土壤,支撑起巨大的无比沉重的躯体。两树枝柯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距此树的直线距离大约百公里的北方,如若走上上下下、弯弯曲曲的山路,至少有五百公里。那里的一个荒凉的山坳里,屹立着一棵同样有二千五百年的银杏树,隔着无数高山峡谷,与它遥遥相对。去年初冬的一天,我和友人到它的身旁,仰望着它雄伟的躯体,可惜它已经现出病入膏肓、将要死去的征兆。
依依惜别,频频回首,古老的青檀树风采绝伦。
山坳里田野葱茏,路边全是一人多高的桃树,累累果实压弯枝柯,桃子半为绿黄,半为艳红,表面满是细白的绒毛,脆生甘甜,满口生津。大空场地上,一排二层小楼,低矮得犹如平房,青砖黑瓦,徽派建筑,与众不同。传说它的主人曾经是当年的武状元,修建房子时留下记念,在大门入口处墙壁上的一块青砖上刻下文字:光绪十七年XX造(XX两字模糊得不能辨认,大约是主人的名号),距今一百三十二年。此“豪宅”坐南朝北,门外一片宽阔碧绿的草坪,过草坪是农田,农田那边是一面青山,山脚下小河流淌。
时过正午,白花花、火辣辣的阳光铺天盖地,行人的头发和裸露的皮肤微烫,汗水悄然而出,湿透衣衫。
午饭后驱车十几里,抵达“十姑洞”。
洞在幽谷深涧之口,对面悬崖峭壁,绿树掩映乌黑的巨大岩石。站在洞外,顿感冷气罩身,暑热尽消。此洞的名字由来已久,广为流传:龙王有十个女儿,最小的女儿活泼好动,独自一人游玩,进入深山老林;龙王见小女儿久不归家,音讯全无,就让九个姐姐去寻找;不料她们都被洞中神奇的景色所迷惑,不思回归,老死洞中。于是,龙王失去十女儿,世上有了“十姑洞”。此时正在投入巨资、遵守自然,小心翼翼地开发,也许进行了一半,也许才刚刚开始。
洞口如同鲶鱼的大嘴巴,进洞豁然开朗,宽敞阔大,容二百人绰绰有余,向前走几十米,步上石阶,有一个平场地,光照明亮;山洞在此没有上壁,腾空几十米有一大一小两个“天井”,恰似山洞的天窗,仿佛能从黄泉直达天宫。天井下的洞壁上,怪石嶙峋,仿佛为求生而攀援而上的珍禽异兽;井口边沿树藤虚掩,晴光山色,漫洒洞中。
山洞体形庞大,高约二十多米,宽约十多米;最高处几乎看不见顶,如波浪翻卷,跌宕起伏,每一个下探,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升起,如穹窿相连,似蓬帐相依;只有一处最矮,需低头弯腰。不时看见洞壁之上另有若干小洞,仿佛“曲径通幽处”的样子。四望岩石,纷乱突起,如兽如禽,如搏如抚,如坐如卧,如跳如奔,奇形怪状,变化莫测,不可名状。洞中到处都有滴水,如风息雨停后,屋檐下的豆大雨滴。入洞过半,路在洞的腰部,站在上面往下看,有浅浅的水池,水中奇石,似礁似屿,不见游鱼。
洞顶石壁上,偶尔可见小小的钟乳石,如同春笋破土,新芽初吐,长约一厘米。千万不要小看这一厘米,它用了一百年的时间。
洞的最深处极其宽敞,远远超过宏大的殿堂,数块巨大的钟乳石间断环绕;最近的钟乳石就在身边,从下往上分三层,直抵洞顶,仿佛“三叠瀑”,每一层的下端,边沿有一排排胡须似的细圆石条,如同“三九”天的大雪后,屋檐下悬挂的冰柱,粗细不一。最下面的一块通体雪白,晶莹如玉,犹如雪墙,犹如素幔。高高在上的钟乳石壁,宛然长辫织成,在灯光的照射下,赤橙黄绿青蓝紫,闪闪发亮,美轮美奂,仿佛舞台上垂下的大幕。抚摸着身边完整无缺又完美无瑕的钟乳石壁,可以断定,这个山洞在亿万年的岁月里,没有坍塌和损伤。
它是一块璞玉吗?我觉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已经魅力无限,人类的想像和加工,也许只会损伤它天生的丽质。虽然久久地被尘封泥掩,美容深藏不露,如若将它展现出来,韩愈的《燕喜亭记》提供了绝佳的榜样:“丘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洼者为池,而缺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切不可自做聪明地“锦上添花”,只需要实事求是地“去伪存真”。还原这奇洞的本来面目,再往内挖掘,清除淤泥,不知道还有多少诧异和惊喜。
洞中的蝙蝠体形较大,从黑暗处飘出,在洞里上空往来飞行。越向内越寒冷,仿佛暮秋初冬,体弱之人,单衣薄衫,难以忍受。想来隆冬到此,必定温暖如春。
阴森森的“十姑洞”,正如它的名字,焕发出绚丽的生命,钢筋铁骨,又仪态万方,活力四射,载歌载舞。
无数个当年,有无数个人,怀着好奇和决心,欲一探究竟。打着火把进入洞中,如入迷宫,如潜深渊,或牵衣挽手,或匍匐而行,奈何前路幽冥,心生畏惧,无不半途而废。
虽然我孤陋寡闻,但同行的朋友游历过祖国的大好河山、名胜古迹,无不赞不绝口:“如此景观,世所罕见!”这令我想到白居易《长恨歌》中的二句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时近黄昏,乌云滚滚,雷声震震,天气预报频频报警,说有大暴雨,阵风九级以上,局部阵风可达十二级以上,并伴有雷电、冰雹。
于是,不敢逗留,驾车疾行,天色骤然漆黑,车灯雪亮,只见窗外的风雨,势若狂飙奔浪,小车恰似一叶小舟,在翻江倒海中逆行。迎风击雨,如劈波斩浪,有惊无险。
2023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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