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曲曲折折。
他在前,我在后。他停下等我,我赖着不走。
他看天色,我也看。
我们眼中的大山,有太多不同。
他看山,天地造化,鬼斧神工;我看山,黑漆马虎,张牙舞爪。
他眼中的天色,夕阳向晚,霞分五彩;我眼中的天色,月黑风高,鬼魅飘忽。
这些,我们一路而来,已经争论了很多遍。
我一盆盆冷水浇下去,熄灭不了他对大山的敬畏与热爱。
“是啊,是啊,山里景色就是好啊。可是天一黑,什么都没了,因为你们这里没有电。”
他笑笑,继续走。
我不敢落在后面,赶忙跟上。
“没有电,还能有什么?看不了电视,玩不了游戏。出门掉进山沟里,别人都找不着……”
他停下,回头瞪我一眼,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行,俺现在把你搡下去,看还寻不寻得到?”
“呃……”我立刻闭上嘴,眼睛不由自主去偷瞄那黑漆漆的山脚。
很快,我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怀里抱着的玉米上面。
那玉米,青青的苞衣,粉红的须穗,煞是好看。不过,得来却并不容易。
“那棒子还没熟,不能掰。”
“我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要摘,你别管。”
“不行!没长熟的棒子掰下来也不能吃。”
“我不吃,我就是觉着好玩儿,摘下来当手榴弹扔,行不行?”
“自家的能掰,别人家的不行!”
“废话!”我不再理他,挑挑拣拣的摘了好几个抱起来就走。
他虽然生气,也拿我没办法。为这,好半天不和我说一句话。
一路走走停停,天黑之前我们回到了村里。
进门的时候,他又叮嘱我:“这棒子不能让俺爹看见。”
“行了,你烦不烦?”我不以为然的进了院子,掀开水缸盖儿舀起一瓢凉水就往嘴里灌。
谁知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听有个声音问:“回来啦……这棒子哪来的?”
我吓得一缩脖子,心想坏了坏了,真让他爹看见了。
放下水瓢,正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突然听见他说:“爹,是俺掰的。”
“在哪掰的?”
“别人家的田里。”
随后,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寂。
“你过来!”这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威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我正要开口,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掴在他的脸上。
我那还没说出口的话,被这耳光硬生生的掴了回去。
“咱山里人家种块地不容易,你晓得吗?”
“这棒子还没熟,掰下来就是糟践别人的心血,你懂吗?”
“别说没熟,就是熟了也不能掰。不是自家田里的东西,拿了就是偷!”
“偷,你晓得吗?丢人,你懂吗?”
……
我的妈呀,这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都懂了。
这一巴掌没有打在我的身上,我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而他,始终一言不发。
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天光下像极了他口中大山的模样。
他站在那里,像个山里的汉子。
这是童年记忆里的一件小事。
高一那年,我把它写进了命题作文《忘不了》。当年语文成绩不好的我,凭借此文一举翻身逆袭。作文的结构、行文方式和遣词造句,过了这么多年仍然记忆犹新。虽然无法准确复原当年的文字原貌,但相似度应该在80%以上。如今的一些用词,与当年肯定是有差异的,但当年的一些用词,也是今天的我意想不到的,这从那些陈年的日记里可以看出端倪。
语文老师没有给我的这篇作文任何评语,也没有判分数,他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见我进来,开门见山指着卷面问,这作文是怎么来的?见我不回答,又问,我是说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小时候在老家的真人真事。”我回答。
”可是你这么写,一句一句的,连个自然段落都没有,不怕得0分吗?“
”不怕啊,“我说:“反正以前的作文都是不及格的。”
”我觉得吧,你写的不是作文。“老师放慢语速,一字字说:“这是小说。”
我很想说,没有谁规定作文不能写小说吧?但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到了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
这篇作文最终被老师给了满分,尽管他没有说过一个“好”字。这也是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对书写文字抱有热情的原因,感谢老师的宽容与鼓励。作文里的那些玉米,当初摘下来的时候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但在岁月流转间,它们早就该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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