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母轻轻抬腿迈过门槛,碎步走到金装大佛前,屈膝跪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随着维那师傅的磬声屈身向前,五体投地,一连三次。
磕完头后,易母毕恭毕敬地欠身退出来,捐上功德钱,领了香蜡,到香炉前点蜡焚香,擎香又是一番默念。
请完香后,易母随即去别院问签处求了一支签,也帮晓婵和余书忱各求了一支,循着指点,又去另一处找一位老僧解签。
那些深信手里紧握的是自己命运的人,庄重严肃,谨小慎微,丝毫不敢怠慢。
他们手中紧执那张黄纸,找老僧解读其中的奥妙,如果纸上说前途莫测,未来堪忧,老僧便会指点如何以佛法化之。大都是戒贪戒憎,散财消灾,或者皈依三宝。如果运势大吉,老僧也免不了告诫这是前生修来的福缘,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只有今世行善积德,积累善因,来世方能有好的果报,为了锦上添花,可再施些香油钱,以助佛法弘扬,广济众生。
经过高僧指点迷津,得逢凶化吉之法,获保泰持盈之道,求财求寿求子求功名,凡有所求,必有所应。果然是佛法无边,人人都不虚此行,来时惶恐忐忑,去时笑脸盈盈。
晓婵见那些平日和摊贩锱铢必较的老太太,在菩萨面前出手却是异常阔绰大方,毫不吝啬,百思不得其解。
余书忱说,在她们眼里,捐给菩萨钱是积善因,求福报,可普渡众生,因为菩萨是不名一钱的。
晓婵不解说,这宝寺的装修金碧辉煌,可老家山门寺里的庙宇却破破烂烂的,看来菩萨也还是有贫贵之分的。
既有贫富贵贱,灵和不灵,众生追捧,讨好和谄媚,那菩萨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余书忱呵呵笑着,说菩萨并不是万能的,万能的只是人的思想,对求神拜佛的人而言,精神上的慰藉更为重要。
晓婵茫然地摇着头,要他进一步解释。
余书忱说,玄奘信佛,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而老太太们信佛,则仅仅是知其然而已。
晓婵被他绕得有些晕乎,说既然都是礼佛,有何不同。
余书忱说,人因造业而堕入六道轮回,此为入世。人世有八苦磨难,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佛法为度众生而授之以出世之法,便是皈依。皈依可为出世,但是出世的方法和态度总是被人们误解,认为只是逃离凡尘俗事,远离纷争烦扰,其实不是,出世并不是强调一个人的肉体,而是精神,因为人生痛苦的根源是精神的问题,所以只有精神远离尘嚣,才能真正得道超脱。精神的出世效果需要肉体的入世来考验,因为我们的肉体永远生活在充满污垢的世界,所以肉体来到尘世便是浊物,永远得不到清洁,只有人的精神,也就是灵魂,才能最终得到净化和拯救。
晓婵听得头皮发麻,佩服他见多识广,这些高深玄妙的理论居然能理解得如此深刻。
“智慧是爱之源,也是痛苦之源。”
晓婵哦了一声,依稀明白了此中道理。
“小小的,简单的,傻瓜一样的爱更令人感动,更让人觉得温暖。人越聪明越不容易被骗,越就快乐不起来,还是像我一样笨一点好。”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为者无所求,素食而邀游,泛若不系之舟。”
母亲手里握着三张签诗纸,显得谨慎而隆重,让晓婵想起小青手里捏着五鬼魂魄时的情形。
三人同去找那位解签的师父。
晓婵兴致盎然,嘴上不歇地追问余书忱,解签师父会不会和电视里的那种神仙似的高僧一样,如果不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样子,怎么可能通过这一张小纸条来判断别人的命运。
余书忱说想必会有一些飘逸出尘的气质,看起来是童颜鹤发,目光如炬。
别院有几间小屋,内有一排方桌,内侧坐着几个专门替人解签的师父,前面摆着条凳,求签人对面而坐,双手奉上签诗,说明此签是求富贵功名还是家人健康。
正准备为母亲解签的那位师父,身材壮硕,高大,浓眉,但目光淡定,声音轻柔,言语不俗。
母亲拿出帮外婆求的那只平安签,双手递给他,说明求解的内容。
师父展开签纸,浏览了一遍,见签诗写到:瑶宫盛筵祝萱辰,鼓乐笙箫处处闻。心清智明知天道,素食持戒静修行。
他看了之后,略微思索,拿起笔在纸上圈点了几下,说道:“尊大人若过了甲子,便需要静养精神,适当劳动以舒展筋骨,神宁气顺,心有所依,劝其不必再为儿女之事操劳费神,如此则可颐享天年。”
母亲听其点拨,心有领会,连连点头,接着拿出为余书忱求的那签,奉与师父,说明是求姻缘。
晓婵听母亲讲的术语,不禁失笑,一旁逗余书忱说,姻缘签哦?紧不紧张?
师父见她在一边没正经地打趣,横了她一眼,母亲推了她一把,她这才知趣地严肃起来。师父看过签诗,叹了口气说,自古姻缘天注定,岂是可以求得的?若能求得,那天下间必然是龙配龙,凤配凤,哪里还有七仙女下嫁董永?
“师父身在空门,却通晓凡尘俗事?”母亲讶异。
“和尚也吃五谷杂粮,怎么能置身世外,说超然物外,那样不是自欺欺人吗?”师父声清如水,神情不动如钟。
“那师父自己是否也有天赐姻缘?”余书忱突兀地追问,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母亲瞟了他一眼,有些怪他不知深浅,任意妄言。
那位师父果非俗人,不急不躁,微微拈须一笑,答道:“缘起便有缘落,而且此起彼落,此落彼起。”
“不解。”余书忱疑惑。
“看看你这首签诗吧,诗无达诂,未然之事,不可臆断。”师父抬眼看余书忱,眸光微沉。
余书忱接过那张纸,签诗写着:“侯门高户闺阁深,俊郎绝发中雀屏。玉食锦衣沉香烬,风雨兼程又一程。”他细细读后,似懂非懂,却又不敢再问,只好作罢。
母亲接着又递上为晓婵求的那签,也是求问姻缘,签诗写到:“云母屏掩半笺羞,芙蓉袖拂一袂愁。谨记飘渺来时路,莫念紫微上琼楼。”
师父将诗文念了一遍,抬头望了望晓婵,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人充满疑惑忧心。他对母亲说,你这位千金,虽然渡过劫波,阴郁之气还重,如果积郁难胜,心冷气竭,则命体难测,青春难葆。
母亲听他说得有几分真也有几分假,便求证似地问道:“我这丫头,虽然小时候生病受了点苦,但现在病已痊愈,生龙活虎,整天乐呵呵的,会有什么积郁呢?”
“仆意如此。”
“那请师父指点解困之法。”
“避小人,避君子,避书生。”
“为什么要避书生?”晓婵望了余书忱一眼,追问道。
“书生气质,阴柔多恨,愁绪缠绵于胸,容易感染他人。”
“哦。”母亲默念了一下这个道理,不禁也回头望了望余书忱。
余书忱正凝神听着,觉得这和尚的话晦涩难懂,真有点怀疑他故意闪烁其辞,让人琢磨不透,以为那正是天理玄机。
晓婵不管懂还是不懂,假装认真听着,见母亲认真地点着头,心里还是难掩好奇和紧张。
她本想既然是问姻缘,菩萨应该提示缘在何方,至少也得讲个暗语,像观音大士告诉白娘子的那样: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但是这个和尚说要避小人也要避君子,可世间的人除了小人君子,另外还有几人呢?
“那为什么避了小人还要避君子?”
“小人狡诈善变,花言巧语骗走你的心;君子忠义善良,赤诚执着让你主动献上你的心!”
母亲听了之后,也不再问,别了和尚,领着他们默默出了院门。她一路疾走无语,拉着晓婵的手不肯放开。晓婵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即停下来,很认真地捉住她的双肩,问道:“素素,刚才那位师父的话,你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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