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对我相当严厉，不会对我软语宠爱，不会对我百般呵护，还时不时地训斥我，所以我比较怕他，内心并不十分爱他。我总是感觉他不如别人的父亲那般慈爱、那般温暖。
我出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那时，温饱仍是头等大事。父亲终日为生计辛苦劳作，无暇顾及孩子们。我是一个敏感的人，外表活泼、内心忧伤，腹中的饥饿和脑中的烦闷一直折磨着我，我一直想挥别童年，成为大人，自由飞翔。
很快，我去了县城上高中，又去了省会城市上大学，毕业之后又南下深圳。这一路走来，我越来越自由。人一出生，就是在和自己的父母做漫长的告别：走近朋友，走近恋人，走近孩子，而唯独远离了自己的父母……
父亲是没有文化的，在他们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大多无法读书，因为温饱问题是头等大计。然而父亲却不短视，他坚定地支持我读书。
在那个年代，初中毕业之后，最厉害的学生上师范，师范有补贴，考上之后，就基本自给自足了，并且毕业分配工作也不成问题。其次，是考上中专，中专虽然没有师范那么好，但三年后可以参加工作，为家庭创收。能考上师范和中专的一定是优等生。
这两个都考不上的就产生了分水岭：多数孩子回家务农，只有相当少的家长允许孩子继续读高中。
读高中意味着家庭要继续供养你三年，如果运气好的话，能考上大学也算值，但在那个年代，大学是相当不容易考的。
但父亲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他没有让我回家嫁人，而是送我去县城读高中，虽然我成绩并不优秀，但还算努力，所幸勉强上了大学，如父亲所愿，跳出了农门。
现在，我依然记得，父亲为我办理户口迁移时的那股自豪劲儿；我依然记得，父亲送我去上学时，眉目间的点点笑意......
毕业之后，正好赶上大学生不再分配工作。所以我远离家乡，去了深圳。
在我即将毕业的时候，父亲病了，村里和父亲一般年纪的叔伯大多早逝，只因他们年轻时，身体透支太多。
父亲是慢慢倒下的，初始只是无力，后慢慢行走不便，后来，言语也不便了......我长年离家，父亲总是怕拖累我，对自己的病情轻描淡写，还总是告诉我，吃了药又见好转了……
我那时刚刚毕业，一个人在异乡生活，也常常焦头烂额，忙着跳槽，忙着工作......似乎，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工作渐渐稳定，收入慢慢提高。
然而，父亲却每况愈下了，有一次回老家，我帮父亲洗脚，发现父亲的脚已经肿得无法穿上鞋子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时肾脏已经出现问题，所以会水肿。
我就和父亲商量去省城做手术，父亲小脑萎缩，需要脑部开刀，但父亲坚决拒绝手术，常拿他最尊敬的大姑说事儿，大姑奶肿瘤，没能走下手术台。父亲常说，如果大姑奶不做手术，还可以多活几年。尽管如此，我深知，父亲不是怕手术，他是不想拖累我。
我现在仍然深深后悔：如果我坚持带父亲去省城手术，或许，父亲还能活在我身边。然而现在，我只能默默流泪......
小时候，我是个爱做梦的孩子，天马行空，荒诞离奇的梦充斥着我的童年。年岁越长，梦反而越来越少了。所幸的是，父亲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出现在各种地方、穿着不同的衣衫，表情神态一如既往......梦醒之后，我或许微笑、或许流泪，但更多的是开心，因为这让我感觉到：父亲好似刚刚走开，并未远离。
传说中，人这辈子一共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身体上的死亡；第二次是在葬礼上，随着人们的道别，你的社会关系死亡；第三次，也是彻底地死亡，是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将你忘记。
我想，父亲会一直都在......
2019/04/03 燕语
网友评论